第90节
“在。”一人朝不远处的大浴房,道,“就在那里面。” 我不多言,忙朝那浴房走去。到了门前,我脚步放慢下来,先往里面听了听。只听里面有些细碎的话语,还有些轻轻的笑声,似乎是惠风在笑。 果然……我正想着,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里面的声音停住,未几,传来公子的声音:“何人?” 我摸了摸鼻子,只得道:“公子,是我。” 少顷之后,门开了,惠风看着我,露出讶色:“霓生,你怎来了?” 我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裳,只是那是一身单薄的裙衫,不过看上去整齐完好,头发也不见散乱。不过她面上泛着红晕,目光盈盈,一脸春风荡漾。 “我来给公子送裘衣。”我笑笑,说罢,不待她回答,走了进去。 才踏入浴房之中,一股温香混着地龙烧起的热气便迎面而来。 此处果然舒适,即便是外间,也温暖宜人。 公子穿着长衣站在屏风前,如平日在家中一般,衣带松松系着。我来迟了,他分明已是出浴,穿上了衣服。 看到我,他亦露出讶色。 我不待他问起,便理直气壮地说:“我看公子的裘衣还在房中,唯恐公子浴后受凉,故而送了来。”一边说着,我一边走到他面前,将他仔细打量。 因为刚刚出浴,他的脖颈和微微敞开的胸口上都泛着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更是赏心悦目。 然而我完全没有观赏的心思。 忽然,手上一空。 那裘衣被公子接了过去。 他看着我,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却是似笑非笑。 “你来此,就为送这裘衣?”他问。 “正是。”我说着,不由地回避那目光,转而朝浴室瞥去。只见珠帘低垂,蛟纱半透,汤池中雾气氤氲。 我看着这些,再瞥瞥惠风,只觉方才那些臆想忽然变得有根有据…… “霓生,桓公子本就是穿着外袍来的。” 这时,惠风从后面走过来,嗔道,“浴后穿着回去就是了,又怎会着凉?” 她的双眸顾盼生辉,朝我使着眼色。 我装作不知,讪讪道:“我方才不曾给公子更衣,又见外面起风了……” 公子不置可否,将裘衣披在身上。 “来了便来了,回去吧。”他说着,顺手将他原本挂在衣架上的外袍取下来,交给我。 我将那外袍接过,却见他又转向惠风。 “惠风,”他微笑,“今日多谢你。” 惠风满面通红,望着公子,声音娇软温柔得不似本人:“公子哪里话,服侍公子,乃妾之幸也。” 妾…… 我心中“咚”地撞了一下,不由地瞪起眼睛。 惠风却只望着公子,媚眼如丝,双目几乎荡出水来。 公子颔首,不多言语,朝外面走去。 “霓生。”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我只得收回目光,跟在他身后,心中沉沉的,仿佛塞了一千本枕边小书。 第76章 夜路 深秋的夜晚甚为寒冷, 走出浴房外的时候,一阵寒风迎面而来。 我不禁打了个哈欠。 公子回头看我, 目光在我身上转了转。 “把那袍子披上。”他说。 我淡淡道:“不必。” 心里道,要你管。 公子不由分说, 将袍子从我怀里扯出来, 展开, 披在我的身上。 身上一阵温暖,但袍子上有公子身上淡淡的味道, 我闻着,却愈加烦躁不已。 “瞪着我做甚?”他看着我,忽然道。 我也看着他,面无表情:“我岂敢瞪公子。” “现在不就瞪着。” 我冷笑:“公子看走眼了。”说罢,我径自向前走去。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心想,先前不是连仆人都不让看么,到了外头让别人伺候倒是无所顾忌,原来都是假模假样…… 公子是主人, 他爱做什么自是由他, 你管的着么?心底一个声音诘问道。且你就要走了, 他将来如何又与你何干? 怎么管不着?我当然管得着! 另有声音叫嚣, 正是因为我要走了, 出于职责和情义, 我才须对他看得紧些。 他一个决心要成为肱股重臣的人, 才十八岁就学着桓瓖那沾染上拈花惹草的习气如何使得?且那些将他捧上天的人, 最常赞他的是什么?乃是冰玉高洁之气,风骨出尘之姿,若是得知他竟私下里跟别家侍婢不干不净,必然要损伤名望,而后就像无数一闪而过的所谓名士一样,迅速被人遗忘。 还说什么不想依靠父母。 我心底哼一声。 到得那时,除非再像河西那样有立下大功之机,否则就一辈子留在这个什么破通直散骑侍郎的位子上吧! 我越想越气,正走着,突然,胳膊被拉住:“霓生。” 回头,却见公子指了指廊下的另一个岔道:“你走错路了,逸之院子在左边。” 他开口说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直行也可往。”我生硬地说。 公子讶然:“可平日我等都是往左边走。” “公子要往左走,自去便是。奴婢一向直走,待回到院中再去与公子会合。”我说罢,不再理他,自往前而去。 我知道这样很是无礼,不过我现在只想静一静,不想看到公子的脸。按公子脾气,他必然也要生气,索性让我走开,不会再理会我。 不料,没走两步,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未消失。 回头,却见公子竟也跟了上来。 我:“……” “你说的,直行也能去,那便直行。”公子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从我身边走过,径自向前。 我盯着他的背影,不得不承认此人颇有些让人气疯的本事。 他走这边,你就回头左拐得了,看谁气谁。心里气道。 但我终究没有往回迈动步子。 “愣着做甚。”公子的声音从前方廊下灯笼的绰约光照中传来。我深吸一口气,翻个白眼,跟上前去。 这条路的确能回沈冲院子,不过要绕过花园,须得走很长一段路。 公子一直走在前面,我隔着两步走在后面,谁也没有说话。 许是因为没有人会无聊到夜里来逛花园,走出回廊之后,再也没有了灯笼光可照路。幸好天空中星稀月明,月光挂在当空,晖光清冷如霜,倒也能看得清几分。 一阵风吹来,我再度打起可喷嚏,一连两个,只觉鼻子塞塞的。 正在前面的公子忽而站住脚步,回头。 我也站住,看着他,愣了愣。 “走快些。”他说,“跟着我。” 我说:“为何?” “前方无灯烛照路,稍不小心便会摔倒。” 我心中嗤之以鼻。 “公子但走便是,我看得清。”我说罢,径自像他刚才那样,从他身边经过,看也不看他。 不料,才堪堪过去,手臂突然被握住。 公子拉着我,月光下,映得那张脸更加冷峻。 “你发甚脾气?”他低低问道,声音里压着不满,“出了何事?” “奴婢未曾发脾气。”我说。 公子冷冷道:“你自进了那浴房起便这般无礼,我已忍让你至此,究竟有何不满?” 他不提那浴房也罢,如今提起,我登时火冒三丈。 “我一向这般无礼。”我冷笑,“公子若看不上,便把我赶了,换那些又穿裙裳又含情脉脉又说话温柔的侍婢来伺候好了!” 公子一愣,不明所以。 “甚穿裙衫,甚含情脉脉说话温柔?”他皱眉,“你说清楚些!” 我其实有些后悔。 方才一时嘴快不择言语,说出来之后,我也有些愣怔。 不过这不是服软的时候,我不与他多言,道:“公子放开。” “不放。” 我用力挣脱,不料,公子外表文质彬彬,气力却是大得很,我发蛮力甩了好几下,他才终于松手。 “霓生……”公子话音才出口,我已经快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