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在面前躺下,脑海中登时掠过起此生阅尽的无数本枕边小书。 以及那本香闺十八术。 手不由地攥紧了褥子,贴在胸口上。心跳太多剧烈,我唯恐它声音太大,被公子听到。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黑暗中,我能感受到那躯体上的温热,近在咫尺。他的脸转过来时,拂在我面上的气息。 他侧着身,将我面前一丝微弱的光挡住。但很是神奇的,我知道如果现在是在白天,那双眼睛中的神采是如何模样。 忽然,他将手伸过来,环在了我的身上。 我僵住,忙撑住他的手臂:“公子……” “你怕?”公子轻声道。 他的声音如呢喃,却带着他嗓音中特有的低沉,拂过耳根,迷魅而醉人。 我自然不可承认。 “不是……”我嗫嚅着道,“公子……这般太突然。” “怎会突然?”公子道,“我先前也与你搂抱过。” 我反驳:“可那时是站着。” “现在也不过是躺着。” 我:“……” 公子笑了起来,声音仍然很轻,温热的气息触在我的面颊上,痒痒的。 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更贴近前一步。 “霓生,”他的语气认真,“我一直想这样与你在一起,想过许久。” 我愣了愣,心忽而似被触了一下。 “什么这样……”莫名的,我却觉得自己比方才更不淡定,问道,“什么许久?” “便是现在这样。”公子道,“我在你目中不是主人,你在我目中亦并非侍婢,而是男子与女子。” 心好像有什么在化开,暖融融的。这样的话从公子口中出来,我只觉怎么也听不够。 “公子说许久,有多久?”我追问道。 “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许久。”公子停顿了一下,道,“霓生,从前在桓府时,我在你眼中总是又任性又不懂事,是么?” 我哂然,道:“不是。公子行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并非胡为。” 这话并非全然是在讨好他。公子虽然的确时常给我找些麻烦,但我知道他和别家纨绔的那种恣睢行径并不一样,也从来不觉得那是负担。 “真的?”公子似乎不信。 “真的。”我说。 那呼吸有些微的波动,我知道公子在笑。 “霓生,”他的声音温和,“从今以后,你莫再唤我公子。” 我愣了一下,道:“那我唤公子什么?” “你若与我定亲了,该叫我什么?” 夫君。我几乎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说的毕竟是定亲不是成亲,做人还是要谦虚。 “嗯……元初。”我说。 “那便唤我元初。”公子似乎颇有兴致,“霓生,唤一声试试。” 我张了张口,只觉不习惯得很,好一会,道:“……元初。” “再唤一声。” “……元初。” “听不到。” 我把心横了横:“元初!” 公子笑了笑,忽然,他的手伸上我的脸,拇指轻轻在我的嘴唇上抚了抚。正当我不解其意,那温热的呼吸倏而逼近,一片柔韧的触感贴在了我的唇上。 我定住,思绪瞬间凝滞不动,只呆呆地看着眼前。 片刻之后,公子抬起头。 室中安静至极,万事万物似乎都已经消逝,只剩下嘴唇上残存的热气。 公子也停在我面前,呼吸有些急促,少顷,突然收回手,将我放开。他坐起身来,抱起枕头和褥子,回到了旁边的榻上。 “睡吧。”他说。 我仍怔怔的,好一会,“嗯”一声。 公子的身影躺下去,突然,“咚”一声,似乎有什么撞在了榻边的扶手上,公子轻哼了一声。 “公子……”我忙道。 “我无事……”公子即刻道,“霓生,你睡。” 说罢,他重新躺下去。 我盯着他,未几,他翻了个身,似乎将身影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为了纳凉,室中的窗户开着半边,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传来,一阵一阵,如心潮起伏。 我看着公子,好一会,也背过身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说的容易…… 浑浑噩噩中,我脑子里转着一个问题。 我和公子,这算是到了第几步? 第142章 海浪(下) 这天夜里, 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睡着。迷迷糊糊地睁眼之时, 只见窗上天光熹微,已到了黎明之时。 我怔忡片刻,忽而想起昨夜的事,头脑一下清明过来。忙看向旁边的榻, 上面却是空空的,哪里有公子的影子? 身体似被火燎了一下, 我腾地掀开褥子坐起来, 再往屋中别处看去,出声试探:“……公子?” 空空如也, 并无别人。 我忙从榻上下来, 走到门前, 只见门关得好好的,门闩却被打开了。我打开门走出去,海风夹着早晨的凉气迎面而来, 我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地走到院子里去。 庖厨里有些响动,风中有烟火烧食的味道,我走过去,不期然地,看到了里面熟悉的身影。 公子已经穿戴齐整, 衣冠楚楚, 却正在灶前添着柴火。而灶台面上的锅里, 正冒着丝丝的白气。 我看看天色,不禁觉得又诧异又好笑。虽然昨日就见识过他围着灶头转的模样,但现在看着,仍觉新奇。而那锅中冒出的气味,我也甚是熟悉。 “公子在烧兰汤?”我走进去,讶然问道。 “嗯。”公子道,“我方才在房中看到有有烧兰汤的香草,便取了些来。” “哦……”我说着,不由地瞥了瞥公子,有些汗颜。 离开公子之后,我发现也喜欢上了兰汤的味道,时常在洗漱沐浴时烧上一些,一边闻着那气味一边回忆着与公子有关的事,甚是享受。不过这乃是我的秘密,我唯恐被公子窥破,忙岔话问道,“公子怎起这般早?” “也不算早。”公子道,“在雒阳,这般光景我已在朝中了。” 我了然,的确是这样。就算是从前公子还未当上重臣的时候,他也是卯时便要到官署。我当年因得要服侍他,每日也醒得很早;而离开之后,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这习惯也就早忘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庖厨中陷入一阵诡异的静谧,唯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没有人提昨夜的事。 虽然我梦里反反复复都离不开它,以致我睡得不太好;方才从睁眼开始,我心里想着的也全是它。而公子……我瞅了瞅他的脸。他看上去也并未睡好,兴许在别人眼中,他这模样看上去仍旧如常,但那眼底微微的疲色瞒不过我。 当然,这也是我的秘密,不能让公子看出来。 “公子,” 我故作镇定,却不敢看他的眼睛,“稍后阿冉来送膳,还是让他留下来吧。” “为何?”公子问。 当然是因为舍不得。虽然我对独处也甚为热衷,但总让公子这样的人来干粗活,着实甚为暴殄天物。不过我也知道这理由公子不会接受,说出来他定然又会觉得我小看他,只得道:“他们如今都视公子为主公,哪家主公亲自烧火劈柴?公子越是躲避,他们越是好奇,只怕总有人要生疑。” “主公”二字从我口中出来之后,我的耳根又不禁阵阵发热。 公子却显得比我自在多了,他继续往灶里添着柴,语气不置可否:“疑便疑好了,你说过,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撒谎切不可说得太细,让人捉摸不透方可得逞。” 我:“……” 这话虽听着在理,但我仍不禁疑惑。我曾经对公子说过这样的话么? 正当我迅速回忆自己诓骗公子的那些过往,公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在灶前站起来,转向我。 “霓生,”他说,“我学做粗活,其实并非只是要笼络人心。” 我问:“哦?那是为何?” “我那时想着,若将来要与你四处奔波,定然顾不得带仆从,须得有人烧火劈柴。” 我愣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着一点笑意,却并不随意。那眼睛看着我,颇是郑重。 热气烘上了我的头脑,方才经营的那番镇定心思霎时间土崩瓦解。 “也不会这样……”我嗫嚅道,“仆人总还是用得起。” 这话说出来当然没什么底气,因为公子的想法甚为实在。我如果要带上他,那便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隐匿,而是彻底变成逃亡。而既然是逃亡,我和公子便不可能每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置地买仆,安然是生活。尤其是公子,他那张脸生得有多么妖孽,看看昨日那众人的反应便知道。想要带着他过上默默无闻的生活,无异痴人说梦。 不过话再说回来,能被公子如此惦记,着实让我很是沾沾自喜。同时,还有些愧疚。公子这般心意拳拳,而我竟不肯顺水推舟地笑纳,着实活像个勾引良家又始乱终弃的混蛋。 公子不与我争执,笑了笑,忽而伸手来将我抱住。 “霓生,”他低低道,“我就想像现在这样,谁也不要,只有你和我。” “嗯……”我答应着,只觉心跳得急,却酥软得好像刚蒸热的蜜糕,甜甜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