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阿香目光微亮:“可是主公之事?” 我点点头。 阿香来了劲头:“我说主公怎走得这般匆忙,莫非是谯郡的舅姑来为难?” 我说:“倒也不是。他舅父去世了,午时才得了县长那边报来的信,故而匆匆走了。” 阿香恍然了悟:“原来如此。”她露出感叹之色,“这也难怪,真是辛苦主公了。夫人好不容易与主公见上一面,竟又要分别,实天不作美。” 此言正中心事,我长叹:“谁说不是。”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阿香语气一转。 我看看她:“怎讲?” 阿香安慰道:“夫人但想,昨日之前,夫人可曾想过主公不辞千里找来?” 我说:“不曾。” “那便对了。”阿香语重心长,“夫人,这世间的男子多是脸面大过天的,但看那些闹得分居的夫妻,有几个丈夫会登门来求和?遑论似主公这般,还苦寻夫人三年,千里而来。我看主公就算只待了不到两日,夫人得知了他的心意,也是值了。如今主公虽离开,定然还会再回来,到那时,说不定就是带着仆婢而来,风风光光地将夫人接回去。” 我想,阿香如今鬼扯的本事也愈发精进,若能用在客人身上,我须得给她加工钱。 “故而趁着这些时日,夫人可多做准备。”阿香继续道,“将来回到了那边,见到舅姑和亲戚,如何说话如何相处,都须得考虑。” 我看看她,道:“有甚可考虑,回那边应付他们,还不如留在万安馆中自由自在。” 阿香一愣,还要再说,我语气缓下,道:“你心意我知晓了,此事我自有主意。这两日你忙前忙后也辛苦了,下去吧。” 她见得我这般说,忙应下,让我好好歇息,说罢,开门离去。 我看着那门关上,心中想了想,觉得阿香说的话也有理。 公子突然来到,的确让我很是措手不及。比如,我虽然对公子垂涎已久,但真的跟他在一起时,才发现自己不过叶公好龙,连怎样亲吻都不知道…… 最终,还是他来亲了我,而我紧张得像个全然不曾见过世面的傻瓜。 我想着,深吸口气,忽而又感到重拾了干劲。 为了下一次见面,我须得多多准备。至少,要把那本香闺十八术背下来,然后塞到灶里烧了…… 没过几日,皇帝驾崩的消息终于正式传到了海盐。 四月己酉,他在太极宫中驾崩,时年五十多岁,葬雒陵,庙号世祖。驾崩是日,皇太子即位,大赦天下,改元为永宁。追谥先帝为文皇帝,尊生母沈氏为皇太后,立妃周氏为皇后。 消息传来时,众人大多震惊不已,除了服丧之事,又将皇帝从前那中风病愈的那段奇迹热议一番,感慨命数终有时。 而对于我而言,让我感兴趣的,是新帝继位之后一干新朝臣的任命。此事在市井中自然探听不到,我是从柏隆那里得知的。 新帝年初时刚刚得了一个儿子,是皇后周氏所育,继位之后,即立为皇太子。以温禹为太子太师,沈冲为太子太傅,王绪为太子太保。沈延为太尉,桓肃为司空,而公子则仍是侍中。 我听完了之后,不禁沉吟。 这名单之中,最风光的是沈冲。前面朝中诸多大事之中,他虽也立了不小功勋,但公子总是更引人瞩目,以至于他看上去有些默默无闻。而如今,他从原先的太子冼马一跃成为太子太傅,其势头丝毫不亚于公子当年从通直散骑侍郎被任命为散骑常侍。 至于缘由,自然与新帝仰仗沈氏不无关联。 柏隆是官场上的人,其中关节自然也一看便知。他见我一时不语,忙道:“夫人,大将军虽未得新迁,但他已是侍中,据在下所知,今上对他也甚为倚重。” 我看着柏隆,没有答话,一笑,道:“妾有一事不明,想问问县长。” “夫人但说。”柏隆道。 “桓公子既是侍中,县长怎还称他大将军?” 柏隆讪然。 “在下当年在桓公子帐下用事,于在下而言,一日为长终身为长,便是他换了别的官,他也是大将军。” “哦?”我觉得有趣,“他那些属官,只有县长这般么?” “可不止。”柏隆颇有些自豪,“夫人莫看大将军年轻,征战可甚是得力,待我等弟兄也好。许多北军的弟兄说起征战就只服他。就算桓公子卸了任,如今在营中说起大将军,指的也还是他。” 我有些诧异,先前虽听过不少对公子的赞誉,却不想他还有如此人望。 柏隆看着我,颇热情,道:“夫人若想知晓大将军征战之事,在下可为夫人道来。” 我摇头:“不必。不过你若是知晓会稽国那边的事,可尽皆与妾道来。” 柏隆一愣。 “会稽国?”他笑笑,“夫人怎问起会稽国?” 我看着他,亦笑:“海盐与会稽国隔江相对,县长这般能人,自不会只是来理理盐政,怎会不知晓?” 第148章 晏驾(下) “夫人不必遮掩。”柏隆道, “大将军虽不曾说明, 但他当初要亲自来见夫人时,在下就已经明白了夫人是何人。当年诛杀庞氏之时之时, 雒阳就有人盛传大将军身边有个身怀异术的侍婢云氏,可挡灾消难, 还可窥知天机。因得这云氏, 先帝那中风之祸方才消解痊愈。不但大将军对云氏甚为珍爱,就连秦王也慕名而至,当日十万兵马围困宫城,只为逼大将军将云氏交出来, 妄图强占。不料大将军宁死不屈, 也是上天赐福,圣上那重病突然痊愈, 秦王迫不得已, 才领兵退去。不久之后,云氏暴毙,大将军悲痛不已,秦王还派人去桓府吊唁。” 我:“……” 秦王那狗刨的祸害, 心里不禁骂道, 我竟然被他当年那些无聊的举动连累至今。 “这与妾何干?”我问。 柏隆道:“在下曾在大将军近前用事,知道大将军虽风华倾世, 却不近女色, 就连先帝有意以公主许配, 大将军亦推辞不受。而大将军得知夫人之事, 竟即刻亲自来看。大将军虽不曾将能让大将军如此牵挂的女子,除了云氏别无他人,而夫人的年纪与云氏正是相当,夫人若不是云氏,还能是谁?” 我没答话。 其实,我并没有幻想过柏隆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并非因为我知道柏隆有多聪明,而是对于柏隆这样的近侍而言,公子和我的关系,就算极力掩饰,也很难让人信服。公子大约也是这般想,故而他虽然没有在柏隆面前明说,但也不曾刻意装模作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已至此,公子既然信任柏隆,那么我便也不必做多余之事。 我淡笑:“县长果然人杰,难怪桓公子如此倚重。既如此,你我便是一家,会稽国之事,县长若有所获悉,还望不吝告知。” 这番话,柏隆看上去显然受用,笑了笑:“会稽国那边,在下确派了人去盯着,这两日也确有些消息传来。” “哦?”我说,“愿闻其详。” “也无甚大事。”柏隆道,“昨日,会稽王世子奉诏,亲自启程去雒阳为先帝治丧。” “奉诏治丧?”我讶然,“是今上下的诏?” “正是。” 我沉吟:“可知何故?” 柏隆道:“在下也不知。不过每逢国丧,宗室皆须得出面,会稽国是大国,总要有人到京中去一趟。会稽王薨了,想来便该王世子出面。” 这般道理倒是说得过去,我微微颔首。 柏隆看着我,目光一亮:“夫人可是算出了什么兆头?” 我说:“县长何有此问?” 柏隆有些不好意思,道:“此在下私问。在下久闻夫人那出神入化的才能,甚想见识见识。” 我叹口气,道:“妾岂不想,实乃不敢。国运之事,乃是天机,不可轻易卜问。前番因得扰动天际,妾几乎命丧雒阳。不但如此,一旦触动天规,还会祸及求问之人。如平原王和皇后,若非他们强问,也不至身首异处,死状凄惨……” 柏隆听得这话,面色微变,忙道:“夫人此言甚是,天机不可泄露,莫轻易触碰才是。” 我看着他,欣慰一笑:“多谢县长体恤。” 柏隆感慨:“如此说来,夫人那一身奇术,将来竟是无以施展了?” 我说:“倒也不尽然,只要不是国运大事,可卜算无妨。” “哦?”柏隆目光一亮。 我继续说:“县长若不信,妾可为县长算上一回。不过今日妾来得匆忙,不曾带上龟甲铜钱等物,县长若不弃,倒可测一测八字面相。” 柏隆忙道:“岂敢劳累夫人……” 我笑笑:“县长客气了,不过举手之事,你我既是一家,又何必讲究。” 柏隆闻得此言,亦笑:“夫人此言甚是,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他取来纸笔,将八字写下,双手呈上,“请夫人过目。” 我颔首,将那纸接过,看了看。随后,仔细端详他面相。 柏隆忙坐得端正,摆出肃然之色。 少顷,我将目光移开,看看那纸,伸出手指来掐算。 室中甚是安静,好一会之后,我停下来,看柏隆一眼。 只见他也看着我,神色谨慎。 我一笑。 “县长有心事。”我说。 柏隆露出一丝讶色:“夫人还可算出心事?” “心事不必算,全露在县长眉间。” 柏隆神色有些不自在:“夫人莫拿在下取笑。” 我摇头:“妾从不取笑。县长所想,妾虽不知,不过县长这命中的大事,倒是全在这八字和面向之中。” “哦?”柏隆忙道,“还请夫人明示。” 我说:“妾观县长八字命数,算得平稳。虽早年劳碌,但途有贵人,如今正是升平之时。只是命里仍有凶相,若不可掸压化解,则颓败难料,虽有贵人亦不可保。” 柏隆愣了愣:“夫人是说,在下有难?” 我说:“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命中亦有起伏之时,智者可顺应时势,化凶为吉,保晚年隆昌。” 柏隆紧道:“不知凶相怎讲?” “只怕就在近前。”我说,“县长印堂饱满方正,然隐有乌气。以八字数理观之,其不平乃在官途,如陷身泥沼,又如置身激流,乃受迫棘手之象。” 话才说完,柏隆面色亦是大变,目光闪烁片刻,终是长叹一声。 他起身,向我拱手一拜:“夫人果金口直断,分毫不差。在下如今处境,正是那泥沼激流,束手无策。” 我讶道:“妾只识些数理之事,方才掐算之时还以为出了偏差。县长乃朝廷委派,却不知有何难处?” 柏隆道:“夫人有所不知,难就难在这朝廷二字上。” “哦?”我说,“愿闻其详。” “在海盐为官,首要之事乃是盐政。历任县长,若一年交盐不足,朝廷即可罢免,此乃铁律。”柏隆道,“如今朝廷大力禁绝私盐,亦大力督促官盐增产,海盐今年须出产八万担,比去还年多了两万担。” 我说:“海盐自古乃产盐重地,朝廷重视,亦是常理。海盐有盐场上百,海滨盐田相望,县长加派人手开辟,当可如数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