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节
“陈王既然cao办寿宴,想来豫章国也须得有所表示?”我在一旁听着,忽而问道。 陆笈道:“正是。每年陈王办寿宴,豫章王皆遣使来祝寿。今年想来是因长沙王战事之故,豫章王欲与陈王相安,贺礼格外丰厚,还派宁寿县主亲自过来。” “宁寿县主?”我心中一动,道,“她在扬州?” “正是。前日刚刚来到。” “带了多少随从?住在何处?” “约有数十,陈王将城南一处别院腾出来,专门安置县主一行。”陆笈说罢,似察觉我神色不对,道,“夫人有何见解?” 我笑了笑:“无甚见解,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你以为如何?”陆笈走后,公子问我。 “陆氏既掌握了扬州城中守备,收捕陈王之事,确可按原来计议为之。”我说:“只是陈王突然调走了伏波营,确实不寻常。” 公子道:“但陆笈所言有理。陈王若别有用意,调兵之余,必对陆氏下手,否则全然无益。” 我说:“但陆氏也不知陈王为何突然调兵。还有一事,陆班为何笃定陈王不会下手?须知他若是猜错,定全家遭殃,这般不怕死,若不是神仙,那便是早有预料。” “你疑心与陆班有关?”公子问。 “正是。” “方才我也是此想,故而问及了豫章王。”公子道,“如陆笈所言,若豫章王还在安成郡,且豫章国过来的路上还有浔阳营,便可不必多虑。” 我点头。 从豫章国出发,沿彭泽水道,两日可到扬州城。不过沿途有浔阳营把守,豫章王想要来扬州,必然要先与浔阳营大战。当然,他也可以绕开水道,从陆上过来,但那样费时费力,并不比走水路更有利。 我们动手就在后日,豫章王无论哪种方式,都须得引发大战。长沙王那边还未收拾干净,他就要转头来对付扬州,豫章国的地盘毕竟也就一郡大小,腹背受敌,实为不智。豫章王不是蠢货,他就算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也不会想不到这些。 但我仍然觉得不放心。 “元初,”我说,“我想去扬州城中再打探打探。” 公子讶然,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宁寿县主?” “正是。” “你还是担心豫章王?” 我颔首:“你可想,陈王将伏波营调开,扬州城便只剩下三四千守备,无异少了大半门户。豫章王征战善用奇兵,若这真是他用计所致,则扬州之危,已迫在眉睫。” 公子皱起眉:“你怀疑,豫章王也想趁陈王寿宴之机,强取扬州?” “唯有如此,方可解释得通畅。”我说,“豫章王先使计,让陈王以为曹叔那边有了事端,将伏波营支开。如此,扬州门户空虚,他便可一举攻下。”说罢,我又道,“此事唯一的难点,乃在于时机。豫章国到扬州城最快也须两日,陈王的寿宴就在后日,若豫章王也想在陈王寿宴时动手,当下已在路上。如陆笈先前所言,要从豫章国打到扬州城,须得先与浔阳营大战一场。如果是那样,扬州必然已经得知了消息,断不可能让豫章王无声无息地兵临城下。” 公子没有言语,将一张画在白帛上的地图摊开来,盯着上面,手指在画着水道的墨线上轻轻划过。 “故而此事关键,乃是浔阳营。”他忽而道。 我愣了愣。 公子道:“豫章王大军若要悄无声息杀到扬州,唯有一法,便是策反浔阳营,将其纳入麾下,扬州自然得不到消息。” 我暗自吃了一惊,狐疑道:“浔阳营乃水军重镇,怎会如此?” “此事并非全无道理。”公子道,“陆融父子以扬州城和陈王为首要,故大力掌控伏波营。相较之下,浔阳营远离扬州城,且听命于伏波营,陆融父子自会以为拿住了扬州,浔阳营便也为其所用。若陆班与豫章王暗中下手,如陆融父子一般笼络了浔阳营,并非说不过去。” 我沉吟。 “不过这都是我猜测,豫章王究竟如何行事,尚未可知。”公子道。 我看着他,笑了笑。 “是不是,宁寿县主定然知晓。”我说,“仍如方才所言,待我去打探一番,自知端倪。” 公子道:“宁寿县主若是有鬼,必加倍小心,你打算如何打探?” 我说:“我自有妙法。”说罢,我想了想,拿出一只布包,塞到他手里,“我不在你身边,这些你放好,最好就藏在怀里。” 他看了看那布包,唇角抽了抽。 “又是上次那些。”他嫌弃地说。 “这些可不一样,都是我新制的宝贝,药效加倍。”我打开布包,将里面的小瓷瓶拿起来,一个一个解释,“这是迷药,撒出去,方圆一丈之内,无论人畜可顷刻倒下,不过你须得捂住口鼻,最好憋气。” “这是泻药。比如宁寿县主,你若要劫持她,但她身边护卫太多不好下手,你便放到食物中请她吃下,她不久便会内急如厕,方便行事。” “这是□□,你见过,洒上一星半点即可引起大火,若要搅局生乱,此法最是上佳。” “哦,这只红色瓶子的事解药,万一你不甚被自己药倒,吸一口可瞬间解毒。” 公子:“……” 他没有理会那布包,道:“你将它给了我,你呢?” 我说:“这些我多的是。” 他没有搭话,看着我,意味深长:“还有,我为何须得挟持宁寿县主?” 我说:“自是为了以防万一。当今之势,若豫章王果真兵临城下,我等手上可作要挟的便只有宁寿县主,不挟持她挟持谁?”说罢,我叹口气:“不过你不做也无妨,我知你君子坦荡荡,不屑做这等小人之事,故实在不行……” 话没说完,我的脸被公子捏住。 “你又想激我。”他没好气,“自从你到了桓府,何时拿我当过君子?” 我:“……” “话不可这么说。”我忙将他的手拉下来,讪讪道,“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君子,不曾变过。” 这是真心话,虽然我总骗他卖字,从他身上揩油水,还一向颇多腹诽,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我眼中的举世无双。 公子看上去仍然不信,但并未继续纠结。 “你方才说要拿宁寿县主要挟豫章王,如何要挟?”他饶有兴味地问道,“万一豫章王有那断腕之心,决意攻城呢?” 我说:“那便须得我亲自出马了。” 公子讶然:“哦?” 我得意道,“上回在雒阳,他对我言听计从,此番我晓之以天道数理,劝他认清形势,归顺圣上,他不会不听。” 公子的唇角抽了抽,不屑道:“你又要去坑蒙拐骗?” “那怎可叫坑蒙拐骗。”我不以为然,“且豫章王当年与我也算有几分患难之情,曾与我说,我救了他一命,他日若有可帮得上忙的时候,尽管开口,他定然答应。” 公子看着我,将信将疑:“他这般说过?” “当然说过。”我正色,笃定道,“那时你不在罢了。” 公子没有多加理会,却正色道:“霓生,明日之事,即便我等做好了完全准备,亦难防凶险。若是遇上了困境,你切记跟在我后面,不可逞强。” 这话他说过不止千遍,刚才他未开口我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不过我就喜欢他为我cao心的样子,心头一荡,伸手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放心好了。”我笑眯眯,“我都听你的。” 第276章 永安寺(下) 对于豫章王的面子, 陈王并无怠慢,给宁寿县主一行安排的别院一看就是新修的,亭台楼阁水榭花园一应俱全,装饰颇是豪气。 这别院中虽然也有陈王派来服侍的人,但宁寿县主的院子里全是她的贴身侍从,并无外人。我本想易容混进去,这般情形, 却颇是不好办。 幸好宁寿县主并非总待在宅院里, 她每日的行程, 可谓繁多。 第二日早晨, 我假扮作一个年轻男子,才走到那别院外头,就见门前已经停好了车马,成群仆婢侍立在侧,似乎在等候着出行。 我不慌不忙, 在街角的一处小食摊坐下来,点了一碗醪糟蛋花。 “看来这宅中近来住了贵人,看这阵仗, 啧啧,好生气派。”我跟店主人聊了两句, 望着那宅院随口称赞道。 “当然是贵人。”那店主人道,“那宅中如今住着的可是宁寿县主,豫章王的长女。” “哦?”我讶然,“豫章王长女?来此处做甚?” “陈王寿辰又到了, 自然是来贺寿的。” 我颔首,仍是不解:“宁寿县主一个女子,豫章王怎派她来贺寿?” 店主人笑了一声:“听郎君口音,是个外乡人?宁寿县主可不是寻常女子,扬州人都知晓,豫章王这女儿比世子本事还大,豫章王连出征都带着她,区区贺寿又算得什么。” 我惊奇不已:“竟有这等事……”说话间,只听得那宅院外一阵热闹。看去,原来是府里的侍卫正在驱赶着围观的闲人,而侧门那边,宁寿县主被簇拥着,步履款款地走了出来,登车而上。 “果然是贵胄的排场。”我张望着,艳羡道,“也不知这般大清早,县主要去何处?” “自是去陈王府里。”店主人一般做着活一边说,“昨日我听府里的人说,她每日都要先去陈王府与王后玩乐,傍晚才回来。啧啧……贵人就是有闲。” 我也叹:“就是,有闲。” 陈王府仆婢众多,改装易容混进去不难。 我在婢女们晾衣服的院子里顺了一身衣服,扮作一个小婢,跟在一位贵妇的扈从后面进了后花园。 只听那院子里乐声阵阵,府里的家伎正在奏乐缓歌。一处亭子里,笑语琳琅,陈王穿戴得一身金玉,后在一众贵妇人的包围下,正品尝茶点,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宁寿县主。 说来,这是我离开雒阳之后,第一次见到她。 与三年前相比,宁寿县主已经全然褪去青涩之气,眉目长开,成了一个明艳的美人。除此之外,在她这个年纪,别的贵族女子早已成亲,而她仍然一副未婚的打扮,在一众贵妇中显得颇为惹人注目。 我瞥见不远处,几个稚婢正在将刚烹好的茶盛入杯中,忙走过去,端起一只茶盘。 “……豫章王也真是,莫非真不cao心?”只听一位中年妇人慢条斯理地说,“上回妾去雒阳,还曾听说好些名门要向豫章王求娶。” “就是。”旁边的人掩口笑道,“县主这般出身品貌,什么人家去不得,莫不是豫章王太挑剔了。” 宁寿县主微笑,道:“妾亦何曾不想嫁人成家,父王亦频频提及此事。只是母亲一直卧病,床前少不得人伺候。我唯恐离家之后,宫中的人粗心疏忽,故还是决意再留些时日,待母亲身体好转再做商议。” 陈王后道:“县主纯孝,妾等亦有耳闻,实教人怜惜。妾上次见王后,还是数年之前,不知现下身体可好些了?” 宁寿县主道:“母亲开年之时受了些春寒,以致病情加重,咳嗽不止,后来调养些时日,好转了许多。只是反反复复,实教人难安。” 陈王后身旁的贵妇又道:“王后这病恐怕光凭药石还不足,城外永安寺治病除灾甚是灵验,在扬州乃是数一数二,县主不若亲自去拜一拜,可为王后祈福。” 宁寿县主道:“妾亦有此意,特在永安寺请了法事,每日祈福上供,未敢怠慢。今日午后,妾还要再去永安寺,与东安乡侯夫人一道礼佛。” 陈王后颔首:“如此甚好。” 一众妇人又聊起了别的家长里短,着实无聊,我听了一会,离开了后园。 我寻思着,宁寿县主无论有没有鬼,在这陈王府中必是规规矩矩,不会做出什么教人怀疑的事。相较之下,倒是她方才说要和陆班的夫人去永安寺礼佛,更让我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