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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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眼浸满眼底,并不理会她显还有些发烫的温度,俯首在她额上一吻:“你有喜了。” 夏云姒的心弦剧烈一颤。 大约是因病中脆弱,她忽地对他这种温柔招架无力。一瞬的恍惚里,她着魔似的在想,要不放下那些事吧。 若她能放下那些事,郭氏就毁不了她,眼下的险境不攻自破。 她可以自欺欺人地活着,就像宫里那许许多多的女人一样——自欺欺人地相信皇上心里还有自己几分、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总有机会宠冠六宫。 骗自己骗得久了,总能骗过的。 她于是阖上眼,几近决绝地回吻了他一下。 也就这么一瞬,她便知自己做不来那样自欺欺人的事。 她脑海中刹那涌起的是jiejie临终的不甘与悔恨,他的温柔和宠爱在那样的画面之前显得多么脆弱不堪,顷刻间化作齑粉,抓都抓不住。 她只得无力地长叹:“臣妾还是不太舒服。” “再好好睡一觉。”他忙道,“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轻轻道了声谢,夏云姒躺回床上,不多时就再度熟睡过去。 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孩子和宁沂当初一样,来得不是时候。 . 时间翻过一夜,翌日夏云姒再醒来时已临近午时。 高烧已退,她整个人都清爽了些,思绪也不似昨日那般迟缓了。 昨天的一些愁绪在此刻瞧来显得有些矫情,让她嗤之以鼻,这孩子的到来也让她有了另一番想法。 ——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这恰是她需要好生调理心绪的时候,能借着孩子暂不与他欢好,她总归能松一口气儿。 至于别的事,她既然没有法子,就硬撑着走下去便是。 处在这个地方,她哪有时间悲春伤秋?昨天受困于此整整一日,已是过于放纵。 她便一言不发地用了顿膳,用罢唤来莺时:“皇上早上走时可留过什么话么?” 莺时喜色难掩:“皇上说上朝就让礼部择定吉日,封您贵妃。” 她倒无所谓这贵妃之位,淡淡地哦了声,又问:“别的呢?可说了何时发落郭家?” “这倒没说……”莺时嘴角轻扯,“不过皇上留了话,说您若有什么事,即刻差人去禀一句便是,不然奴婢一会儿去紫宸殿回个话?” 夏云姒略作忖度,点了头:“不必明说。你只告诉皇上,我昨夜睡得不实在,早上是被噩梦惊醒的。” 莺时稍稍一愣,就明白过来:“自是郭氏在您梦中搅扰,才让您这般不安。” 她淡笑颔首:“去吧。” 莺时屈膝一福,换了燕时她们进来侍奉,自己这就往紫宸殿去。 夏云姒一指案上那钵鸡茸粥:“再盛一碗。” 她没什么胃口,但饭还得好好吃,身子也要好好养。恶战还未结束,现下不是她倒下的时候。 她一壁想着,一壁面无表情地抿了口粥。 郭氏当自尽就能了事么?她非要这件事继续下去不可。 否则郭氏在九泉之下岂不很得意? 她非要郭氏、要贵妃、昭妃、要仪婕妤,还有每一个与此事有关的人都看明白,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 她和皇帝之间的账深了一笔,但那依旧只是她与皇帝之间的账。 毫不妨碍她对旁的恶人斩尽杀绝。 郭氏若想在九泉之下安然看着她与皇帝斗,下辈子吧。 至于皇帝,她那深情款款的好姐夫、好夫君…… 她继续吃着粥,一点点将那鸡茸的味道尽数品出来,让它变成了食之无味的一点渣子。 jiejie当年在他眼里,大约就是这样的食之无味了吧,才可轻易弃之。 她悠哉哉地托腮陷入思量: 可怎么办才好呢? 第135章 海棠 郭家的事, 皇帝与朝臣议了大半天, 晌午时众人散了, 莺时到紫宸殿禀了话, 皇帝就即刻着人备了步辇, 往永信宫去。 郭氏的话让夏云姒心生别扭,可只是坐在一起说说话这样的平淡相处总还能过得去。她便如往常般到殿门口迎了驾,他也如常揽着她进门, 声音中关切无限:“莺时说你一夜都没睡好?” 她哑音笑笑,侧首一睇莺时,反露出几许不快:“这点小事怎的还禀到皇上那里去了?” 莺时屏息垂首, 他揽在她腰际的手拍了拍:“朕让他们有事及时到紫宸殿回话的,你别生气。” 夏云姒只好作罢, 与他一并坐下, 品着茶闲闲地说了会儿有的没的, 他就叫樊应德将没看完的奏章呈了进来, 又着人研墨。 在这样的时候,她总是安静的, 几年来她总是这样张弛有度。 旁的嫔妃或许会因几分情爱使使小性,在他忙碌之时也要缠一缠他, 她永远不会。 她不会让他有半分不适,至于她也有的那几分小性, 每一分皆是仔细揣摩之后才会做的, 是他所喜欢的。 所以她在他心里才会那么好, 她以后也得继续“好”下去。 心底尚未淡去的抗拒让夏云姒想着这些就有些疲累, 无声地长吁一口气,又自顾自地读起出来。 须臾,他边搁笔边唤她:“阿姒。” “嗯?”她抬起头,他将眼前刚批完的一本折子晾了晾,与手边的另一本一道递给她,“这两本一本要送去刑部,一本要拿去礼部,你看看。” 但她没接:“皇上知道臣妾至今读这些东西都不免出些差错闹出笑话,还让臣妾自己看。” 他一哂,就搁下了一本,简单地说给她听:“这是关于郭家的。举家削爵,废为庶人。郭氏的父母圈进牢中,兄长斩立决。” 她愣了愣:“皇上为何格外追究她兄长?” 他说:“那胭脂之毒是她兄长为她寻来的,刑部已将事情查明,她兄长却仍不肯认罪,毫无悔改之意。她更在临终遗书里都为她兄长诡辩,硬说那毒药并非‘胭脂’,还要栽到你头上。呵……”摇着头,这声冷笑里尽是失望。 夏云姒略显沉默,应了一声“哦”。 其实郭氏和她兄长自不会认,因为那毒真不是前朝留下的“胭脂”。 是她从宁沅手里得了那东西,觉得中毒后的情形对得上,就让郑太医添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将它调成了红色,与宫中传言应和。 若没有这一步,郭氏在他心里引起的怀疑不会这么容易加深。关乎前朝了,对他这当今圣上而言才是要紧张的。 而反过来,这“前朝皇族”的身份,一直以来亦是令郭家紧张的。 是以她从一开始就料定了,“胭脂”这一点,郭氏不会认,郭家上上下下都没人敢认。 可这才正好。帝王的疑心之下他们轻轻巧巧地低头认了还有什么意思?抵死不认才更显得冥顽不灵。 她便又问他:“那郭氏呢?身后之事皇上想如何处置?” 他道:“朕已废了她的位份,在京外寻个地方草葬也就是了。” 夏云姒再度沉默,他看出她有心事,出言探问:“你有别的想法?” 她思忖片刻,缓缓启唇:“臣妾总在想,不知jiejie投胎去没有。若已投胎倒没事,若没投胎,这京城也是jiejie离世的地方。” 他点点头,情绪又深陷在对亡妻的追忆中,眼底一片哀愁。 她续道:“jiejie从前常爱出去走动,到了那一边大约也差不多。那贵妃昭妃家在覃西,jiejie看不着也还罢了。郭家近些年可都住在京中,郭氏饶是被草葬,日后也不免要有子孙晚辈去坟前吊唁,指不准嘴里还要不干不净地对jiejie存怨,让jiejie在天之灵瞧了去,岂不恼火?” 他思量了会儿,多少觉得她这话太迷信了,又终究还是点了头:“也有些道理。” 接着就叫来樊应德吩咐:“传旨下去,让尚宫局将郭氏葬得远些。就葬到……”他想了想,“蜀中去吧。” 夏云姒听言垂眸。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这算彻底断了郭家人去吊唁的路了。 而后他又拿起另一本奏章,还是让她自己看:“这本你看得懂。” 夏云姒轻轻啧声,不情不愿地接过来,翻了一翻,行文与用词倒都确实简单易懂。 是交给礼部的,关于册她为贵妃的事。 她一壁读着,他一壁在旁边道:“朕看你最近身子有些虚,礼部择的这吉日是不是太近了?若你觉得累,朕让他们推后一些。” 语中一顿,他又续说:“还有封号。尚仪局拟的是祥和的‘祥’字、喜悦的‘悦’字,还有舒心的‘舒’字,朕觉得都不好,小气了些,着礼部重新拟了。”说着一指她手中的奏章,“但这几个虽是大气,朕瞧着也不过平平而已。” 夏云姒定睛读着,礼部择定的吉日在二月末,是近了些,却也有好处——三月初四又是jiejie的忌日,她以贵妃的身份去jiejie灵位前祭拜,jiejie大概会更心安吧。 她便道:“吉日无妨,臣妾听礼部的安排就是。倒是这封号……”她想了想他适才说的,又看看眼前礼部拟的“懿、曦、明”三个字,笑说,“臣妾倒很喜欢尚仪局拟的‘舒’字。” 比起礼部重拟的三个字,舒字是不够大气,但“舒心”这个词可太好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要把这条路走完,更要舒心地活下去。 她要每一个人都瞧着,她过得舒心得很。如郭氏那样临死还要将她一军、巴不得拖她一起下地狱的人,且瞧轻自己有几斤分量吧。 . 于是二月末,百花初开的时候,舒贵妃行册封礼。 那阵zigong中有了些奇景——许是因为今年暖和得快的缘故,原该四五月才开的海棠花在御花园里不知不觉先开了几朵。 到底是花中贵妃,这般一开便引尽瞩目,园中的百花尽失颜色。 礼部道这是吉兆,皇帝就着人将开着花的几支折了下来,拿到延芳殿给舒贵妃插瓶。 夏云姒着人将它摆在了正殿的八仙桌上。如此,在册礼之后、内外命妇陆续拜见之时,就人人都看到了这刚开的海棠。 贤妃作为高位妃嫔自是拜见得最早,但傍晚时待得众人散去,她又再度来了一趟。 贤妃一瞧见拿瓶海棠就皱眉头:“这起子爱嚼舌根儿的,前脚来拜见完,后脚诨名倒就传开了,说什么‘海棠贵妃’。” “‘海棠贵妃’?倒不难听。”夏云姒噙笑瞧瞧贤妃的神色,“jiejie这么不高兴,怕是有人盼着这海棠开败吧?” 贤妃的面色不由更难看了些,又强自一声嗤笑:“倒也不稀奇就是了,这地方又有几个人是真盼旁人好?” 夏云姒笑而不言,凝神想想,唤来小禄子:“把这海棠送到尚工局去,让他们想法子制起来——制成书签或画卷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