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傅错很有些意外,隋轻驰那么桀骜不驯一个人,脾气也不好,没想到也有善于观察和体贴人的一面。 隋轻驰见他发愣,蹙起眉,有点无语:“吃面都不够啊?” “够,”傅错大步走上前,“走吧,够你吃一大碗,能加rou加菜还能加煎蛋!” 他带隋轻驰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面馆,店面不大,但味道远近闻名,都八点过了,客人还不少,只剩下靠门处一张空桌了。隋轻驰坐进靠里侧的位置,风还是一直往里面灌,他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傅错端来两碗面,然后找了张凳子,坐在了外侧靠门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巧合,风就这样被傅错的背挡住了,隋轻驰抬头瞄了他一眼,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抽出一双筷子分开,却是递给了傅错,他没有去看对方是不是笑着接过去的,兀自盯着碗,碗里果然正如之前所承诺的,有煮得滚烂的豌豆和牛rou,上面还铺着金黄的煎蛋。 他夹起那只煎蛋,才咬了一口就被辣得呛咳起来。 傅错抬头看他:“很辣吗?” 隋轻驰想说什么,但一张嘴就只剩下咳嗽了。这让他觉得很丢脸,他竟然忘了说自己不能吃辣…… “你吃不了辣的吗?那别吃了,”傅错起身把那碗面拿开,“我去换一碗鸡汤面吧。” 隋轻驰把面又拿了回来,哑着嗓子说:“没事,吃辣的暖和。”开什么玩笑,一看这家伙就没剩几个钱了,换了鸡汤面还能有这么多牛rou豌豆和煎蛋吗? 傅错见隋轻驰辣到都流眼泪了,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要了碗热汤来。 隋轻驰赶紧就喝了一口,还是咳,只是咳得稍微温柔了点儿。 因为隋轻驰边吃边咳,整个店都被他咳得惊天动地,傅错心里十分歉疚,又不知该说什么,吃两口面就担忧地看看他,隋轻驰低头一口气把汤喝了半碗,缓足了气,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那么不中用。” 傅错只得低头默默吃面,心里忍不住道,可你咳得那么厉害,叫别人怎么能对你视而不见呢…… 四周的食客也不时地看向隋轻驰,但并非被他咳得无法视而不见。无法被视而不见的分明是少年俊美的外表,这么一家又小又拥挤的面馆,好像也因为名为隋轻驰的少年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此时的傅错并不知道,未来很多年后,隋轻驰依然会是让所到之处蓬荜生辉的人,只是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样的街边小店,在氤氲的热气里吃一碗加满了牛rou豌豆和煎蛋的面了。 吃完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堤走着,傅错还是很过意不去:“对不住啊,我该先问你能不能吃辣的。” 隋轻驰叹了口气,想说你能别这么鸡婆吗,话到嘴边又努了努力吞了回去,看见河面上有什么飞过去,就问:“那是什么?” 傅错看过去:“哦,有人在打水漂吧。” “打什么?” “打水漂,”傅错说,见隋轻驰懵懂,就解释,“就是拿石头……” “哦。” 隋轻驰干巴巴飞快地应了他,像是因为自己没见识而有些没面子。 傅错就地取材,弯腰挑了几颗小石子儿在手里掂了掂:“我玩这个超厉害的,我教你啊。” 隋轻驰条件反射想说“我就随便问问不感兴趣”,到了嘴边又变回了:“有多厉害啊?” 傅错抛了一块出去,石头在水面连跳了五下就偃旗息鼓了,隋轻驰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傅错有点不好意思,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我找找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越求胜越放不开,抛了好一会儿还是只有六七下,手头的石头都扔光了,他转身想再捡一些,看见后面隋轻驰都烦得蹲下去了。 傅错登时有点脸红,心想还好天色暗,隋轻驰看不见。低头找石头时,隋轻驰也帮他找了一些,拿给他,却是一脸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开心就好”。 被比自己小的男生小瞧,傅错也被激起了胜负心,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就会一个人跑来河边打水漂,等再大一点认识谭思时,光是打水漂的技术就可以让这个新认识的小伙伴折服了。 掷出的水花就像烟花,一开始只有几朵,接着越来越多,在河面一瞬间绽开又一瞬间消失,等隋轻驰意识到的时候,平静的河面已是久久不息的涟漪,宁静的河畔被哗啦啦的轻柔水声包围。 河堤边越来越暗,等傅错终于能扔出很远了,却已经看不见了,他有些沮丧,耸了耸肩:“太远看不到了。” “扔了十一下。”身后的隋轻驰说。 “啊?”傅错回头,见隋轻驰已经站起来了,就站在他身后,“你看得见那么远吗?” “我听的。”隋轻驰把棒球帽摘下来反着戴好,说,“我耳力超厉害,可惜教不会你。” 喂……傅错哭笑不得。 “还想扔么,”隋轻驰说,“我帮你听。” 傅错点点头,也来了干劲,接下来的一手赫然扔出了十二下!隋轻驰报出成绩时他满意地拍了拍手:“我的个人最高记录也就十二下了。” 隋轻驰见傅错转过身来,仿佛是要回去了,忍不住说:“来都来了就破一下纪录啊。” 傅错手里正好还剩几块石头,就点了头:“好,我们把这些都扔完,看看能不能破纪录!” 抬手正要抛的时候,隋轻驰拉住了他,傅错错愕,隋轻驰朝桥上看去,说:“等车过去再扔。” 傅错正要问哪儿有什么车,就见一辆卡车远远驶来,缓缓通过了桥面。 车子驶远,隋轻驰说:“抛吧。” 路灯照不到这边,傅错看不见隋轻驰的表情,但听得出他有多认真,这是他精挑细选的时刻。中二的少年,大多数时间里对整个世界都毫不在意,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事,哪怕只是打水漂,也一定很重要。 河堤边又安静下来,傅错站在河边,像站在甲子园的抛球手,发力将梦想的球掷向了无垠的水面。 梦想不会那么容易抵达,这次依然只有十二下,但他早有准备。 “再来!” 又扔了一次,这次是十一下。 扔了一次又一次,剧情就像坏掉的指针,一直在十一和十二间徘徊,似乎再也无法跨越。 不知不觉手里只剩最后一块石头了,傅错往手心哈了口气,冲着河面喊了声:“最后一次!冲啊!” 石头旋转着飞向水面,他给了它飞行的力量,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隋轻驰闭上眼,听那块石头在水面一口气砸了五下,六下,七下,八下……就这么继续蜻蜓点水地飞了下去…… 烟花一朵朵绽放在夜空,到处都是灿烂的涟漪,他屏息凝神,满怀希望。 ……然而最终也只遗憾地停留在十二朵。 他竖起耳朵,除了浅浅的涟漪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傅错期待地看向他,隋轻驰睁开眼,带着努力伪装出来的,看似无动于衷的笑,说:“恭喜你啊,破纪录了。” 即便是在如此的黑暗中,他也看清了眼前人的眼睛是怎样像星星一样,突然就亮起来的。 傅错激动地伸出手,想和隋轻驰来个握拳,隋轻驰慢条斯理拿出插在衣兜里的手,但其实他伸得比往常都更快一些,那一点点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揣在兜里的手却是冰凉的,而握过冰冷石头的手,因为运动过反而是热的,傅错握住隋轻驰冰凉的手,觉得这个小他两岁的朋友,他终于,终于交到了。 第十四章 寒假时傅错收获了两份18岁生日礼物,一份是ak怼过来的生日蛋糕,一份是谭思送给他的livehouse演出合同。 打开信封后傅错将那份演出合同翻来覆去正面背面地看了好几遍,并没有在哪里藏着“逗你玩的”这样的字眼。连ak都觉得没可能,边抹着蛋糕吃,边说:“别看了,他骗你的,真礼物就是这个蛋糕,我和他昨晚一块儿买的。” 傅错抬头看向没作声的谭思,下巴上沾着的奶油刚好“啪嗒”掉在那纸合同上,一直表现得高深莫测的谭思急忙把合同拿过去,飞快地抖掉了那坨奶油。 这下废弃仓库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脸上沾着蛋糕的傅错和手上沾着蛋糕的ak异口同声道:“……是真的?” 谭思拿纸巾擦干净合同,边擦边道:“这家livehouse刚开张,地方不太大,正在邀请乐队去做开……” 话还没说完就被ak扑过去抱了个满怀:“我去!谭思真有你的啊!这什么livehouse来让ak爷爷好好瞧瞧——” 说着不由分说从谭思手里扯过合同,低头扫着密密麻麻的字,兴奋地叨叨着“字儿真多呀”,谭思又给扯了回来折好:“听我说比较快,总之这家livehouse正在邀请乐队去做开场演出,我就试着把我们在公园和广场的演出视频发给他们,没想到人家真的回复我了……不过先说好,是拼盘表演,演出费也没多少,是给的保底费。” ak一个劲点头,又去扯合同,这次谭思给他了,ak终于从密密麻麻的字中找到了那个戳心窝子的名字,“唰”地举起来给傅错看:“西风!西风!” 傅错看见合同上“西风乐队”四个字,第一次觉得心跳震得胸口都发麻了。 演出的时间在下个月月初,还有三个礼拜,因为是拼盘演出,他们又是名不见经传的菜鸟乐队,还是因为livehouse的老板很喜欢他们的演出视频,才给了他们唱两首歌的时间。ak第一时间就在微博发了这个消息,那时候他们只在公园和商业区的广场live过几次,偶尔演出结束后也会有摇滚乐迷来同他们唠嗑两句,问问他们一般都在哪儿演出,所以每次演出都会有一些熟面孔,但三个人谁都不敢大着脸叫人家粉丝,就这样一点数量有限的熟面孔,大抵都反映在ak的微博粉丝数量上了,因为三个人里只有ak玩微博。 平常ak发微博,傅错和谭思都不怎么关心,今天这条微博发出去后三个人都守着ak的手机,微博发出五分钟后他们收到了第一条评论: ——哇,真的吗?恭喜,一定去支持! 又过了三分钟,收到了第二条和第三条评论: ——能点歌吗?想听《beautiful》! ——一定要唱《beautiful》,会让更多人喜欢上西风的! 三个人窝在一块儿,脑门顶着脑门,争论着要怎么回复,前前后后回复了十来条评论,傅错觉得脖子都发酸了,一抬头,才发现窗外天色都暗了。 “哎,别刷了,”他起身抓过ak的手机扔到一边,“这都几点了,赶紧排练吧。” “对对对!”ak也站起来,掉头忙着去组架子鼓,“赶紧的赶紧的!” 谭思看两人忙活着接音箱和装架子鼓,说:“得先选两首歌吧。” 背对着蹲架子鼓前的ak扭头就道:“beautiful!beautiful!再来一首lotus的吧,《巨浪》怎么样?这首现场绝对high!” “不行,”谭思说,“这是商业演出,只能唱我们自己的歌。” “啊?”ak一脸懵逼地看向傅错,眨巴眨巴眼,“那错哥……咱唱点儿啥啊?” 傅错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之前无论在公园还是街头,为了吸引路人,live时他们唱的都是已经出道的乐队的歌,后来有一天谭思说《beautiful》完成度很高,不如现场唱一回吧,那之后他们live时才会带上这首原创歌曲。虽然除了这一首他也写过别的歌,但都是实验品,几个人私下里弹一弹唱一唱,过过瘾就够了,没想过要拿出手。也真拿不出手。 “没事儿,”谭思拍了拍他肩膀,“就你那些歌里再选一首出来,我们好好填个词,重新编个曲,不会差的。” 撇开选歌,其实他还有更担心的,他只是个临时主唱,唱歌这方面真的不在行,偏偏自己又作死,明明音域不够宽,还把beautiful的副歌写那么高,每次演出多少都破了点儿音,只是因为在开放的环境里,所以听着不明显,可是livehouse的音响和音效都是顶级的,他一开口,大家就知道有没有了。 赶在天黑前他们排了两遍《beautiful》,高音的部分依然不是破音就是走音,他盯着手上的麦克风,觉得这东西简直是自己的克星,就这个样子去livehouse接受几百名摇滚歌迷的检验,让这么多不认识西风的人第一次就留下一个“这乐队是个什么鬼”的印象,他绝对无法允许。 唱得不好这点连ak都发现了,咳嗽一声说:“要不……降key吧?或者你把副歌的高音改改?” 可他既不愿意降key,也不愿意为了掩饰自己的短处去切割一首完整的歌。就像每个男孩都有一个梦中情人一样,每个吉他手也有一个梦中主唱,《beautiful》就是写给他的梦中主唱的,他要有无比宽广的音域,游刃有余的技巧,还要有着丰富的表现力和深刻的感染力,而自己需要做的,只是为这位主唱写好歌,再奉献给他就可以了。 一周后就开学了,ak赶鸭子上架地在学校张贴了招主唱的告示,这样一张格格不入的告示夹在雪片一样的各种通知单和广告单中间,根本没人当回事,很快就被淹没了。 这天下午傅错和谭思在排练地没等到ak人,却等来了ak的电话: “喂,傅错?那啥,今天你们先排着吧,别等我了,我同桌生日,请了班上同学去唱k,”说着压低嗓门,笑呵呵道,“到时候我给西风物色物色主唱啊!” 傅错与谭思面面相觑,谭思只得打趣道:“没准儿能找到呢。” ak没在,他和谭思就商商量量地选好了两首歌,歌词都是他写曲子时随便填的,要上台唱太寒碜了,两个人又是抠编曲又是改歌词,折腾到晚上九点,缺席的鼓手终于唱完k,有气无力地发来了微信语音: “……傅错啊,你和谭思选好歌了吗?” “选了两首,等你来了再听听你的意见。”傅错说,“你那边呢?物色到主唱了吗?”回完他冲谭思苦笑了一下,其实两个人压根不抱什么期望。 ak那边发来了视频对话,看背景ak正从ktv里出来,走在大街上,刺猬头少年在屏幕那头一脸沮丧:“嗨,别提了,一屋子人鬼哭狼嚎的,唱的是个什么鬼,有一个音域还算宽的哥们吧,唱啥都不在拍子上,有一个女生前面唱得是真好,结果一到高音就劈叉……” 傅错早料到了:“行了,实在找不到就降key吧……” “哎等等!”ak突然停了下来,看视频像是转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