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霍老爷子可不是霍三爷想接触就能接触到的，霍握瑜已经提前一步申请到了霍家分家所有人对霍老爷子的限制令。而且，霍握瑜在霍老爷子的事情上问心无愧，他只是不想爷爷一世英名在最后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谈，并不是怕了别人知道。 当然，能不被分家人注意到霍老爷子的异状是最好的。 霍握瑜心里是承了对方这份提醒的情的。 外面如今已经围满了记者，他们没有办法知道庭审内容，但他们可以进行事后采访，每个人都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第一手的真相资料。 事实上，早上霍握瑜和苏怀瑾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记者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次。当时的关注点还在于霍握瑜觉得自己能不能赢，如今记者们从霍三爷之前被送上救护车的情况里，好像已经敏感地嗅到了什么，一个个都在非常笃定地问着霍握瑜，获胜的感觉怎么样。 霍握瑜一路都在小心翼翼地把苏怀瑾护在怀里，没空回答问题。 直至把苏怀瑾送上车，他才在自己上车之前，站在黑色的车门边，不紧不慢回到了记者的问题：“最后的结果，世家委员会还没有宣布，我们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说的是，是的，我要求了加重对分家的处罚，证据确凿，这是他们罪有应得，我相信世家委员会会做出公平公正的裁决。” 霍握瑜在继续通过媒体对世家委员会递话施压，他就怕那些老家伙一时脑筋不清楚地跳出来，说一句什么“分家已经好惨了，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来和稀泥。 他必须把这种可能掐灭在摇篮里。 保姆车里，穿着羊毛大衣的霍夫人已经等候多时。她做完证之后出来，就直接坐到了车里，一直在等待着霍握瑜。 等车开起来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的对霍握瑜道：“我已经按照你要求的去做了。” “你表现得很好。”霍握瑜给予了霍夫人演技的极高评价，皮笑rou不笑的表示，“再接再厉，说不定可以出道。” 对于别人来说，这有可能是一句咱们，对于希望能一直当贵妇人的霍夫人来说，却是讽刺了。 换做以往，肯定她会很生气。 如今，霍夫人却只是忍了又忍，虽然心里明显指不定在怎么骂霍握瑜呢，但嘴上最终说出口的话，还是温柔的吴侬软语：“能帮到你，我也就放心了。毕竟我们才是主家人，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关键时刻总是愿意守望相助的。” “您的意思是您愿意白做工？”霍握瑜嗤笑。 “也不是不可以。”霍夫人这话称得上是出乎意料，但她放弃霍握瑜给她的利益，所求的东西倒也在情理之中，“我不仅可以把你给的钱都还给你，我甚至可以帮你养着你爹，至少一年，不，三年。我只需要你能帮我见见一栖。” 霍夫人真的是下了血本，她说话的时候，自己都在rou疼，可是一想到儿子，她还是咬牙觉得值了。 “我能安排你们见一面，但无法改变他的想法。”霍握瑜实话实说，“我也不想改变他的想法。” 霍夫人当初一边嘴上说着悔不当初，自己已经知道错了，一边又碍于丈夫，没有办法认回自己的儿子。这个cao作是真的太sao了。也怪不得霍一栖会说出“我的母亲已经死了”这样的话。怎么会不寒心呢？期待了这么多年的生母竟如此不堪。 “你说的对。”霍夫人苦涩地一笑，她已经尝到苦果了，“我当时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会觉得那样才是对我和他最好的选择。”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当下还不觉得怎么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慢慢明白，自己当年作孽后留下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份追悔莫及的痛苦。霍夫人就是其中的典型，她这些天几乎天天做梦都会梦到儿子一去不回头的决绝身影。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霍握瑜更愿意和霍夫人维持冷漠的雇佣关系，“你拿着钱去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吧。” “我不求你帮我。”霍夫人赶忙道，以她对霍握瑜的提防，如果霍握瑜真的好心提出要帮忙，她说不定反而会不安，霍握瑜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他只会睚眦必报。但霍握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霍夫人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求你给我一个和他见面的机会。” 苏怀瑾和渣攻霍在一边听着，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没想到霍夫人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 “不，”霍握瑜摇头否定了，不是否定这件事，而是否定了霍夫人的话，“你求的是，我让他知道，你宁可放弃这么多钱，也想见他一面的这件事。” 否则霍夫人有的是机会去见霍一栖，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找霍握瑜过这一道手续。 “是的。”和聪明人说话就很省事。霍夫人对自己的目的也没有藏着掖着。 霍握瑜沉吟片刻，才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帮忙，但我对结果可不负责任。”不管霍一栖是从这件事里感受到了霍夫人忏悔的决心，还是察觉到她心机过重而更加厌恶。 “我知道。”霍夫人来找霍握瑜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她才在这个条件里加了定语“见霍一栖一面”，能不能在这一面里抓住机会，重新改变霍一栖的想法，这就是全看霍夫人自己的本事了。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么多年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着。 “过段时间我会和怀瑾前往s市参加一个活动，我会给你留张门票。” “谢谢。” 然后，车里就归于了安静，或者说是寂静。 他们一行三人，一起回到了位于洪荒壹号院的霍家别墅。 霍秉承和苏遮一起出去了，但就霍夫人说，他们晚饭之前肯定回来，因为他们都没有钱了。以及，是的，霍秉承回来后就再没有出国了，而苏遮这个神奇的不需要脸面的家伙，从春节住进来之后就再没有打算离开。 霍握瑜这次回别墅这边，就是本着一口气把这两位爹，不，两个祖宗的事都解决了的目的。 一直到霍握瑜和苏怀瑾回到霍握瑜的房间，苏怀瑾才终于问出了口：“什么活动？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要去s市参加活动？” “我正准备和你说。”霍握瑜顺手把自己和苏怀瑾的大衣挂到了衣帽间里，然后选了两件情侣居家服走了出来。他最近特别沉迷这种能彰显他和苏怀瑾是一对的东西，情侣西装，情侣大衣，连居家服也没有放过。 一黑一灰，除了颜色以外，其他都是一样的。 霍握瑜在苏怀瑾生日当天，筹划了一个慈善晚会，邀请了很多苏怀瑾会感觉熟悉的人参加，就好比苏怀瑾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在意的来自a国的亚瑟.米勒。之所以定在s市，则是霍握瑜私心想和苏怀瑾顺便去s市玩一圈。 “我本来把这个东西藏在了盲盒里，等着你来抽。” 结果，他俩已经在一起了，霍握瑜准备的盲盒彻底没了用武之地，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苏怀瑾好，不需要再费尽心思地寻找理由。 “所以，如果我抽到我自己，就是给我过生日？” “对啊。”霍握瑜最期待的就是盲盒里代表了苏怀瑾生日的小人了，“我之前一直在让霍一栖帮我办这个。哦，对了，霍一栖。” 霍握瑜低头，把霍夫人已经转账还回来的钱，其中的一半都打给了霍一栖。 霍一栖：【？】 霍握瑜：【遇事分一半，这是你的提成。】 霍一栖：【卑微的我能问一下我做了什么事才得到这个提成吗？】 霍一栖总觉得这笔天降横财，代表不了什么好事。 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霍握瑜把他和霍夫人的对话对着霍一栖全盘托出，一如他对霍夫人说的，没有一星半点对霍一栖隐瞒、美化，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包括了霍夫人的算计。 手机那头沉默了许久，霍一栖才道：【钱我都收了，能怎么办呢？我会给她也准备邀请函的。】 霍一栖知道霍握瑜没有横加干涉他的意思，甚至霍握瑜告诉他这些，都是为了让他继续认清楚霍夫人的真面目。霍夫人也未尝猜不到霍握瑜会对霍一栖怎么说，她这回用的就是一个阳谋，不管她怎么算计，这件事就是这样，她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去换一次和儿子说话的机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当下，霍一栖愿意再和霍夫人见一面。说到底，没有人愿意去接受自己的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哪怕只是让母亲的形象在自己心中稍微提亮一两分也是好的。 霍握瑜做这一切都是当着苏怀瑾的面，等他和霍一栖聊完微信，他才试着对苏怀瑾开口：“你怎么看？” 苏怀瑾没能get到霍握瑜的意思：“什么怎么看？” 不等霍握瑜开口，苏怀瑾就反应了过来：“哦，你是说怎么看霍一栖和霍夫人的事情啊，他不会原谅的。反正换作是我，我是不会原谅的。” 苏怀瑾代入了一下他和他的母亲，他真的没有办法做到与母亲和解。 他知道他母亲也不容易，在当年那样的情况下，她的选择并不多。她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只是比起孩子，她更喜欢自己，她没有办法留下来一起吃那个苦。 苏怀瑾不会因为她的选择而去憎恨，只是也不会原谅就是了。伤害就是伤害，从她逃避了责任，把一切苦难都丢给苏怀瑾去独自承受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只不过比起恨不能从苏遮身上榨干一切的情绪，苏怀瑾并不想再从他离开的母亲身上得到什么。 走了就是走了，大家互不打扰，各自安好，也挺好的。 “我，其实，找到了你的母亲。”霍握瑜一字一顿地把话说了出来，这就是他早就在准备的东西，之一。 明清，是苏怀瑾母亲的名字，明家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当年信了苏遮的花言巧语，和家里闹着非君不嫁。结果等嫁过来之后，她才发现现实毕竟不是童话，她不能当一辈子的公主，苏遮也不是她的王子。特别是在父母去世后，明清的公主梦不得不醒了。 “你找她做什么？”苏怀瑾皱眉，一脸的抗拒。他不希望明清回来再打扰他的生活，他也不想去打扰明清的生活。 “为了小珏的监护权。”霍握瑜赶忙解释，他当然不希望苏怀瑾再和明清有牵扯，但有些生气，确实是需要明清的，“我之前也问过孙律师，怎么能帮你把小珏的监护权要到手上。其实有个比较简单的cao作，就是把你们父母对你们当年的所作所为定性为遗弃。” 明清一走了之，是很好定罪的。 但苏遮却难了不少。 不过比较庆幸的是，明清虽然走了，却并没有和苏遮离婚，只要她愿意出庭做证，曝光苏遮当年的行为，那么苏遮是可以被定性为无能力抚养孩子的。这个规则也是世家特有的，当父母被判定失责时，他们会失去对孩子的监护权，改为由家族内部的其他成员抚养。 苏怀瑾如今已经成年，并且和霍家家主结了婚，不管是从学历、年龄乃至经济情况上，都是苏珏在离开父母后，最佳的监护人之选。 苏怀瑾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真的吗？她同意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霍握瑜叹了一口气。 “她不同意？” “她没办法同意。”如果可以，霍握瑜是不想让苏怀瑾知道这些来自他父母的龌龊事的，但他必须得说。苏遮是真的狠，他是最早找到明清的人，在找到妻子之后，他就栽赃陷害，把明清送进了监狱。这也是明清在知道苏怀瑾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没有回来的原因，她回不来，甚至她一直到霍握瑜找到她，才知道苏怀瑾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苏怀瑾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展开，他以为明清跑了之后会得到更加顺心的、美好的生活。 但事与愿违，她为她的离开付出了太过惨重的代价。 明清也不能说是彻底被苏遮栽赃陷害，而是她确实犯了罪，只不过她是和苏遮一起犯的，苏遮逃脱了罪责，她没有。 明清小公主的脑子总是不太够用。 “她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霍握瑜把他了解到的都告诉了苏怀瑾。明清马上就要刑满释放，在她坐牢的这一年多里，整个人都阴郁了许多。她在牢里和霍握瑜通过视频通话匆匆见了一面，她愿意写任何霍握瑜需要她写的东西，但她有个条件，她要见苏怀瑾一面。“你要是不想见她……” “我愿意。”一如霍一栖的选择，苏怀瑾不可能原谅明清，但见一面他还是愿意的。他想听听明清找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这就给你安排。” 当天，在霍秉承和苏遮还没有回来之前，苏怀瑾就先一步见到了视频电话里的明清。负责拿着手机的，是霍握瑜委托在外地的另外一位很专业的律师。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苏怀瑾看到了明清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的憔悴模样。 母子俩就这么看着彼此，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先开这个口，他们变了许多，是如此陌生，就仿佛他们从未真正认识过彼此。 明清双手相扣，不断地揉搓着自己，这是她紧张时惯用的小动作，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小瑾，你还好吗？” “苦难都过去了。”苏怀瑾不会假装无事发生地说自己很好，也不会并不实事求是地去说自己不好。 “抱歉，留下你去单独面对那些。”明清说话很生硬，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比起当一个母亲，她更适合的角色是一个朋友，她是苏怀瑾和苏珏最好的玩伴，是他们其他同学朋友最为羡慕的那一类很“酷”的母亲，她从不会去在意孩子的考试成绩，也不会要求他们如何上进，还会主动买各式各样当下最流行的玩具、游戏给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同甘，却没有办法共苦。 因为她自己都还没有长大。 没有人规定了母亲就一定要为自己的孩子奉献一切，所以苏怀瑾不会怨恨她没有去做也许本就不应该必须是她做的事情。 只是，苏怀瑾也没有办法再把她当作母亲去尊重，去爱。 “小瑾，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很抱歉。”明清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说着与她的外表并不相符的很孩子气的话，“只是，只是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还是会这么做。你会离着苏遮更远点，不会再被他找到。” 明清怯生生地看了眼自己已经成长得如此高大的儿子，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她这个人和苏遮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渣得明明白白了。她学不会虚情假意。 她再次说：“小瑾，我真的很抱歉。” 可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她感觉到很抱歉，却不后悔。 苏怀瑾坐在镜头前，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旷野。他很矫情地想起了前不久才和霍握瑜一起看到的一首现实诗。是海子写的：“你说你孤独，就象很久以前，火星照耀了十三个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