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白镇纪事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一章 畅游县城

第二十一章 畅游县城

    他们此番到县城没有任何事情要办,就是散散心而已。昭阳虽小,对于白镇来的两个蹩脚教师来说,不啻是个大世界。

    昭阳最热闹的地方当数八字桥。八字桥,其实不是桥,一个地段因桥出名而已。这座桥早已不复存在,只是悠远记忆中的一枚风物,它是横贯东西的一条街,两边可以看到许多古旧的店铺,笔墨纸砚、装裱刻字、古玩字画、花鸟虫鱼、花圈纸扎,随处可见。没有人吆喝,没有人还价,坐在店里的人非常奇怪,不像做生意的,倒像是等人的。登门的更是奇怪,一句话也没有,看、听、摸、捏,然后交钱,行色匆匆。玉堂说这些人都是雅,混得相当熟的朋友才会这样。宏照也感觉到这儿没有集市的喧哗,心自然就沉了下来,慢慢融入到了这nongnong的古色古香的氛围之中。

    街道西出口处是重建不久的四牌楼,这是一座门洞式的纪念性建筑物,相传建于明代嘉靖年间。从最初出现的“状元宰相”和“极品封君”两块匾额来分析,四牌楼的建成时间应当在昭阳两个子弟升任首辅荫封少师之后。

    四牌楼曾两次被毁。第一次被毁于清朝,清朝的大街上怎么容忍明朝官员荣登牌楼?第二次被毁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好多革命党在这里遇害,四牌楼罪大恶极理应得到惩处,于是乎红色风暴捣毁了这个牌楼,主体部分全部拆除,只剩下几根石桩埋在地里。

    玉堂向宏照介绍着四牌楼的历史。

    宏照不解地问:“这个小亭子有什么罪?”

    玉堂只能略作解释,同时把他引到牌楼边上。这里卖早饭,烧饼、油条、红豆粥、粗细面条,一应俱全。这是一条文化走廊,自古以来不容贩夫走卒涉入其间。

    四牌楼北边有一座土丘,名为拱极台。远远望去,楼台亭阁,错落有致,树木葱茏,鸟语花香。这儿曾是著名的游览胜地,古今文人墨,曾在拱极台上吟诗作赋,留下了不少佳作,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曾在海光楼住过较长的时间,创作了《桃花扇》。

    “一把什么扇子?”宏照懵懂地问。

    玉堂大笑,一口气呛进了气管,不住咳嗽起来,好半天才说:“好兄弟,你真要好好读点书了。这不是扇子,这是一本书的名字。”

    宏照也笑了,笑得有些羞赧。

    两人踩着青苔古砖拽着枝条往上攀爬。前天下过雨,拱极台这个土坡还没有干透,两人双脚泥泞,一步步登上拱极台。说是台,其实什么建筑物都没有,只有荒林丛生,断石横陈,雏鸟低鸣。下面一大片一大片黑黝黝的屋顶,一条小河由西向东逶迤而下,在拱极台前转一个小弯,又缓慢流去。

    玉堂说,明明一条很细的小河,偏偏叫“海子河”,跟北京人一样,喜欢把小河小湖称作“海”,这表明昭阳人有贪大务空的心理。

    宏照自然听不懂玉堂讲什么,一味地感叹:“这儿要是有个楼阁,绝对是个欣赏风景的好地方。”

    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在他们周身晕开一圈柔和的光亮,两个人年轻人站在拱极台上,可以俯视到脚下的车水马龙和无限繁华,而且似乎触手可及。

    玉堂用手划一个大圈子说道:“等我们发财了,就在这上面砌上亭台楼阁,我们就坐这里,一边看景色一边喝酒……”

    宏照嘴里“嗤”了一声,茅玉堂并不在意,正色地对宏照说:“我们哪个地方不如别人了?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要是我们有人扶持,有什么事干不了的?”宏照觉得他说得很有些道理,这样的事就发生在眼面前,哥哥朱宏富就是现成的例子,他做了公社科长的女婿,立即就当了生产队会计。反过来说,他要是没有这个丈人,八辈子也混不到一官半职。

    不过,宏照认为,依靠别人终究是暂时的,自己没真本事终究成不了大事。

    茅玉堂很赞同他的说法,靠山只能起个启动作用,真正的发展还需要自身的努力。

    玉堂做老师以后,百无聊赖,一心钻进,几年功夫竟然把学校图书室的书看了个遍,他相信任何时候读书才是正道,俗话说油多不坏菜,知识多了也不会是坏事,尤其国家形势变化以后,知识越来越可贵,将来掌握这个国家的人一定是读书人。

    玉堂读书喜欢作批注,学校图书室的很多书上都有他的批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他的批语:保尔意志坚强,不折不挠,是我学习的好榜样!《红岩》中有他的批语:甫志高,可恶的叛徒!《野火春风斗古城》是一部描写我党地下工作者的生活和斗争的长篇小说,人物关系复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借阅此书的人很多,因为有他大量的批语,他的批注癖很快传到了田校长耳朵里面。

    有一次,田校长在会上含而不露地点了一下:“我们的教师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学校的图书,不要在里面乱写乱画。”玉堂耳根一下子就热了,批注怎么是乱写乱画了?受了批评又不好发作,自己毕竟是个民办教师,前途命运掌握在校长手中。其次作批注的事确实也上不了桌面,毛泽东主席喜欢在书上批注,永远不会有人指责他,因为他是主席。

    现在,玉堂的批注瘾又发作了,他从地上捡了一根锈钉子,拉住宏照的胳膊说:“我们在石头上各刻一句话吧?我们都不要看,刻完就下山。”

    宏照答应:“好。”

    玉堂先刻,也不知道刻了什么。临到宏照刻时,他跑得远远的。宏照一时着急不知道刻什么,在他的催促下终于一咬牙,使尽力气,在条石上刻了一行字:“朱宏照爱费春花。”

    两人下山,走在街道上,玉堂问他:“你刻了什么?”

    宏照掏出两根烟,递一支给他,说:“朱宏照到此一游。你呢?”

    玉堂愉快地回答:“和你一样,茅玉堂到此一游。”

    宏照知道他在说谎,也不说破。

    路边有个小饭店,两个人奢侈地要一份红烧鱼,一个青菜汤,四大碗米饭。肚子吃得胀胀的,打着饱嗝,走了出来。

    玉堂无缘无故地骂道:“白镇真是个绝地方,今天我们在城里居然没有遇到一个熟人。”

    两人原路返回,宏照问:“今天要不要到盐湖镇借宿?”

    玉堂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你明天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

    宏照装作极其认真的样子说:“我一个人回去,替你请半天假,或者你趁大早赶回去上班。”

    没想到玉堂信以为真,左右为难了。

    “那你怎么回去?”玉堂双手搭在车把上,脸调转过来望着宏照。

    “我简单啊,从盐湖镇跑回去,我的速度可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宏照骑虎难下了。

    “那就辛苦你了,如果我赶不回去,就替我向你田表叔请个病假。”玉堂一脸歉意,宏照感到做了一件好事,心里有一种无比酣畅的愉快。

    “她不改嫁全是为了我……”玉堂突然冒出一句。

    宏照没有说话,对着玉堂唱起了歌:“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第二天下午,玉堂按时回来了,没来得及听他讲盐湖的故事,两人就进了会场。

    学校的大会小会都是在教室里进行。茅玉堂永远是老样子,短短的棉袄,草绿色的雷锋帽,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北边窗子的玻璃破了一条缝,风丝丝地透进来,玉堂有些吃不消,便移到张玉兰身边坐下。宏照坐在最后一排,会议内容一百年与他无关,便到桌肚里搜索,果然找到一本没有封面的小人书,有滋有味地翻看起来。几个年老的女教师在交流着毛线的花样和针数。徐国庆在前排已经打上了瞌睡,口水淌到桌上,有人在偷笑说徐主任又放水养鱼了。

    平时张玉兰喜欢坐在茅玉堂后面,两人几几咕咕,相谈甚欢。世风日下,尤其是公办教师涨工资以后,会风也更不像话了,小声讲话的人太多。过去,田校长只要一停下讲话,下面立即噤若寒蝉。现在田校长瞪眼睛,最多收敛三五分钟,蚊蝇样的嗡嗡声马上又开始了。除了大拍桌子海点名字,这会才能开得安稳顺畅。

    人心散了,同工不同酬,差距很大,凭什么?你吃rou,我们粥都喝不上,凭什么?

    白镇中心小学有员工54人,公办12人,民办35人,代课7人。绝大多数是民办老师,这股力量非常强大,田校长能奈之何?

    其实田校长内心也不平衡,昭阳师范的同学不少,白镇就他和徐国庆傻里巴几地做了教师,稍有点活动能力的不是分到农业银行就是分到供销社,工资待遇是他们的两倍还拐弯。最不济是昭阳师范的同学何日华,他本是昭阳城人,在学校受了处分,辗转了几处,分配到了大集体单位白镇合作总店做了厨师。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何日华满面红光,在饭店门口一边切着rou,一边跟他打招呼:“老同学,还是你们好,看我一天忙到晚。”他知道何日华是在嘲笑自己,谁都知道在饭店工作那点工资根本不算什么,单是外块就能抵得上一个老师的工资了。

    人生的憾事就是投错胎入错行,但他作为领导干部嘴上还是要带头高喊口号,他不喊谁喊?人不能比人,人比人气死人。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既然做了教师,就要守得住清贫。做教师永远发不了财,谁不想做教师可以走,我绝不挽留。这些全是他的名言,老师们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这些话他说了若干遍,唾沫都说干了,真正听进去的能有几人?

    今天开会主要谈教师进修的事。老田是不主张教师参加大专函授考试的,做一个小学教师,中专文凭足矣。学历高了,就会妄自尊大就会七想八想不安心工作。大专函授虽是国家所倡导的,但需要单位盖章同意,在田校长手上,从来没有同意过哪一个人参加过大专函授。

    他今天又表态,你们别做梦了,趁早不要想没核的枣子吃。你读大学了,家里课谁来上?安心工作,做好手上的事,不要想入非非。作为一个教师,要有奉献精神,不要只想着名利,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玉堂在后面冒出一句:“我们又不是寡妇,一定要守……”会场顿时哄笑起来,张玉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田校长装着没听清楚,厉声追问:“茅老师,你在下面说什么?”

    玉堂一脸镇定地说:“校长,我是说我们都是教师,一定要守。”下面又哄笑,张玉兰笑得不行,一个小拳头直捶玉堂的胳膊。宏照被笑声吸引,从小人书中出来,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副校长是个老太太,已经过了退休年龄还一直在上班。她笑眯眯地说:“这是开会,同志们还是严肃一点吧!”不知道是看着李校长的面子,还是大家笑够了,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开小会的也没有了,整个会场一片肃静。

    田校长喝了一口茶,好像刚才的闹剧是他安排的中场休息,又从容地发表长篇大论。会场静下来后徐国庆肆无忌惮的呼噜声便出来了,忽长忽短,忽高忽低,犹如一条蛇在水里逶迤游走。田衡敲敲桌子,很响,徐国庆抬起头,偷偷抹了一把口水。

    天黑了,严峰拉亮了电灯,这时外面家家户户的灯也次第亮起,台下开始着急,窃窃私语起来。

    会议一直开到六点才散,大家饿着肚子满怀抱怨地往家赶。女教师一路走一路骂,哪家没有孩子?哪家孩子不要吃晚饭?不开这个时候晚上睡不着啊,乌龟死了几百年,就剩下一张嘴了。

    天很冷,宏照拖上玉堂跑到张四烧腊摊上买鹅爪子喝酒,

    白镇是个商业和手工业见长的古镇,一到晚上街上全是闲人,张四烧腊摊前人排了一溜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宏照要付钱,被玉堂死死按住:“你工资低,我来吧。”宏照经常吃玉堂的,老想还人情没有机会,坚持要付钱。双方争执不下,身后有个人扔给老板十块钱,说:“我来,再加个猪头rou和素鸡。”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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