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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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是刑部尚书的嫡四子葛英凡,十七岁,在西山书院读书。 案发时间在三天前,地点为京城以西的上关镇烟雨阁三楼。 当时四名学生在场,都指证:死者喝醉了,斗诗失败,被众人嘲笑,情绪失控,在酒席上又打又砸,还给了葛英凡一个耳光,众人只稍稍教训了他一下,他便从三楼跳了下去。 但死者家属说,死者学业优秀,从不饮酒,葛英凡屡次带人欺负死者,死者不可能与葛英凡宴饮。 证人都是葛英凡的狐朋狗友,证词不可信,死者绝不会自杀。 葛英凡的亲jiejie是淑妃。 顺天府不想得罪刑部尚书和淑妃,又不想激起民怨,便把此案推到大理寺,请求复核。 司岂去现场调查过,但现场已被清洗,无法取证,只能寄希望于纪婵,希望她能看出端倪,找到他杀的证据。 只有找到他杀的证据,他才能揭穿几个证人的谎言,替死者伸冤。 所以,这次解剖至关重要。 纪婵说道:“从高处坠落造成的颅脑损伤,与被人击打造成的颅脑损伤不一样,但这个道理只有我懂,其他人都不懂。司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此,就该在打开颅腔前,言明他杀征象,再当面进行验证,方能服众。 司岂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泰清帝。 泰清帝说道:“那就传葛大人、葛公子以及一干证人到场,还有……”说到这里,他斟酌了片刻,“大家都不懂,他必然因此对结果不服,你待如何?” 纪婵想了想,“或者,我们可以多杀几头猪?” 泰清帝颔首,“可。” 纪婵又道:“司大人,在下只是仵作,人微言轻,还请几位大人为在下的身份保密。” 凶手是刑部尚书之子,其狐朋狗友的出身也必定不俗,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泰平帝笑了笑,看看左言和缩在角落里的王虎,替司岂答道:“这是自然。” 找人用了不少功夫,但纪婵和小马都没闲着。 小马给死者剃掉头发,纪婵则重新把尸表检查一遍。 对照王虎和顺天府填写的两份尸格,除几处可能的濒死伤没有记录清楚之外,基本上没有大的出入。 当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时,一干人等终于到齐了。 刑部尚书葛大人大步走进验尸房,第一眼只瞧见了司岂和左言,笑道:“小司大人、左大人当真勤勉,已然酉时末刻,不如老夫请你们呃……”他用余光发现了正讽笑着的泰清帝,登时吃了一大惊,面色如土,腿一弯就要跪下,“臣……” 泰清帝一抬手,“罢了。” “是。”葛大人不敢多言,脚步轻飘地走到泰清帝身后。 葛英凡和几位同窗跟在葛大人身后,见此情形自然明白泰清帝是何人。 各个吓得魂不守舍。 司岂让几个嫌犯分散开,站到距离解剖台半丈以外的地方,示意纪婵可以开始了。 纪婵压了压嗓子,以一种略粗犷的声音说道:“死者的致命伤在头部,大家没有异议吧。” 葛大人和葛英凡对视一眼。 葛英凡战战兢兢地说道:“没有异议,他跳下去时挂到一层和二层的房檐,这才大头朝下落了地,摔了后脑勺。” 纪婵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叫大家来是想告诉大家,人的死后伤与死前伤不同,濒死伤与生前伤也有所不同,从高处坠落造成的损伤与殴打造成的损伤更是不同……” 死者头部有两处明显的脑挫伤,一处在额部,一处在枕部。 额部的伤口呈星芒状,纪婵用解剖刀翻开破裂的皮rou,可见塌陷处有许多块碎骨片,皮rou和碎骨上几乎无出血,生活反应不明显,这是典型的濒死伤。 枕部的伤口表皮有一处挫裂伤,这里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颅骨有骨擦感,因造成颅底骨折,乃至于死者的眼眶出血,眼周青紫。 纪婵直起身子,看了刑部尚书一眼,“两处伤口你们都看清楚了吧,在我打开颅腔前,你们需要知道,如果是坠落导致的枕部受伤,那么对应的额前这一片,会有更大片的出血和血肿,这叫对冲伤。如果没有或者情况并不严重,就必定是遭到打击所致。” 司岂忽然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如果死者被人打死,那么额前这一块就不会有对应的出血或者有少量出血,而且额部这一处伤口因为是濒死伤,也不会导致大量出血,对吗?” 纪婵道:“是这样,总而言之,只要这部分的情况没有枕部严重,就证明死者死于谋杀。” 泰清帝让刑部尚书站到他身边来,问道:“葛大人,你听明白了吗?” 葛大人面色发青,拱手道:“微……我,在下不太明白。” 左言道:“葛大人是不明白仵作的话,还是不明白仵作的手段和依据?” 葛大人道:“我不明白后者。” 左言道:“仵作说,如果你不相信,他可以杀几头猪试试。” 葛大人硬着头皮反驳:“人与猪又岂会相同?” 纪婵让王虎把烛火拿近一些,说道:“如果猪不足以服众,死囚也是可以的。” 泰清帝瞪大了眼睛。 左言和司岂也极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泰清帝终于表态道:“这是个好主意。” 葛大人抿紧嘴唇,两只袖子微微抖了一下,再无异议。 纪婵切开头皮,说道:“人都有一死,死囚活着时对朝廷没有贡献,死后对律法做些贡献也是挺好的吧?如果家属不同意,官府可以多给些银子,在下可以保证下葬时是全尸。” 她一边说,一边拎起锯子,“嘎吱嘎吱”地锯着头盖骨。 因为速度够快,空气不够流通,众人能清晰地闻到锯子摩擦骨头时产生的怪异气味。 泰清帝忍不住了,身子终于转了过去。 左言、司岂以及王虎则看得目不转睛。 葛大人捂住了嘴,但没舍得挪开眼睛。 葛英凡和两个同窗面色苍白,连呕好几声,但到底忍住了。 剩下的两个跑了出去,昏暗的走廊里很快就传出了大口呕吐的声音。 小马也有些受不住。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纪婵解剖颅腔——这与以往专心记录的感觉完全不同。 太刺激了,刺激得肠胃都翻滚起来了。 …… 拿掉颅盖骨,纪婵取出脑组织,“烛火再近些,诸位,务必看清我是怎么拿出来的。” 她把脑组织放到事先准备的托盘里,指着对应枕部的脑组织说道:“看到了吗?这里有大片出血,脑浆泄露,征象与对应的额前这一处大相径庭,这就说明额前的损伤是濒死伤,更说明枕部的损伤不是高坠导致的对冲伤。” “再看颅腔里面,枕部的挫裂伤导致颅骨骨折,这些骨折线一直延伸到颅底。” “死者死于严重的颅底骨折,他是被平滑的东西击打致死。” 纪婵做出了最终结论。 司岂和左言看完听完,双双退后一步,各自扯了一个学生上前。 司岂冷笑着,端过那一盘子的脑组织,阴森森地说道:“看到了吗,活人不能一手遮天,死人也会说话的。” 那学生别开脸,牙关发出“嘚嘚”的声音,身子如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 “还不说!”司岂怒喝一声。 “不不不,不是我,是葛英凡!” “葛英凡用梅瓶打的。” “对对对,就是他打的,我们什么都没干。” “呜呜呜……” 四个人全招了。 葛英凡瘫倒在地,下体湿了一片。 葛大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微臣教子无方,请圣上责罚。” 司大人倒会把握时机,心理战、攻心战用得恰到好处。 纪婵耸了耸肩,到手的猪rou溜走了,还真是令人遗憾。 大人们问案,她一个仵作就不掺和了吧。 她带小马麻溜地出了刑房。 老郑带人送了水来,纪婵反复清洗过手和解剖用具,随他去了一处会客的小花厅。 老郑让小厮泡了茶水,上了点心,说道:“纪先生一定饿了,我家大人让人备了点心,你们稍用一些,等那边事情结束,咱们就可以去天祥楼用饭了。” 说是等事情结束,其实是要看皇上有没有想问的,有,她就得解释,没有,她才能走。 等了大约两刻钟左右,泰清帝带着司岂和左言回来了。 纪婵万般无奈,一掀长袍,打算跪迎。 泰清帝上前一步,单手向上一抬,“罢了,朕便装而来,此刻没有君臣,大家随意就好。” 纪婵趁势站了起来。 泰清帝在首座坐下,问道:“纪仵作怎么称呼,贵庚几何,又仙乡何处啊?” 纪婵心里咯噔一下,欺君肯定不行,当着司岂的面实话实说也不行。 如何是好呢? 第17章 纪婵斟酌片刻,说道:“回皇上的话,草民纪二十一,襄县人,今年二十二岁……” 她只说表字应该不算骗人吧? 可泰清帝挑了挑眉,追问道:“纪二十一,这是你的排行吗?” 老郑和小马对视一眼,双双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