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药泉湖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谢迁躺在光秃秃的床上,连稻草也没有,更没有被子。 “小迁,父亲以为你不回来了,把你的被褥都送到三伯母屋里,你身体从小就结实,所以忍忍就过去了,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祖父。” 谢迁没有回复,静静望着窗,心里不能平静,暗想“本就从未属于过这里,谢家还没有狼洞给的归属感强,等祖父身体好了,谢迁就走,先将就些日子,祖父的身体可经不住再生事了” 正房 “老四留下,其余人都出去”谢父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点沙哑,屋里鱼贯而出。 “老爹,我”谢父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 “老四,你是为父最疼爱的小儿子,偏宠你一些,可是你也成家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就不能做事前好好的动动脑子嘛?呼!呼!”谢老爷子呼呼喘着气。 “你偏爱小迊,可谢迊终究不是你的种,他就算再优秀,未来爬的再高,和你也是隔着心的。呼!呼!” “你宠爱小迦,可她从小就像极了亚煵,小心思太多,你以为今天村长他们一堆人怎么来的?呼!呼!”谢老爷子一句一停,说的很辛苦。 “我!”谢父张了张口。 “你闭嘴,听你老子说完!九年前你和边亚煵鬼混被荣卿渡发现,之后就动了胎气,毒月毒日棺材里产下小迁,你就没有责任吗?你当真以为你老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边亚煵是村长之女,寡妇再嫁但是底气也足,我看在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面子上。虽然荣卿渡尸骨未寒,但还是让边亚煵进了门,可是你好好看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啊,谢迁才是你嫡妻原配的儿子,你看看你,是如何对待自己唯一的子嗣的,咳咳” “你以为谢迁就不会心寒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就是把你当老子了。父慈则子孝,你做到慈爱了吗?你可了解过你的儿子。咳咳” “咳咳!当你老了,有一天像你老子我,瘫在床上,你让谁来照顾你,是你的继子?是爱耍小心思的女儿?还是指望寡妇再嫁的女人?能再嫁一次,就能再嫁两次。只有你亲儿子谢迁才会照顾你,但是现在你还敢这么奢望吗?呼呼!”谢老爷子喘着大气,强忍着咳嗽。 “咳咳!你们都说你老子我偏爱谢迁,没错,我承认。可是你老子我为了什么?一部分是因为愧疚荣卿渡,一部分是真的可怜这个孩子,但更大一部分是因为放不下你,我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不想你老无所依”谢老爷子喘着大气语重心长,都快把自己的心剥开了,想要点醒谢父。 “老爹,是我不好,可是没有灾星克您,您哪会残了腿,咱谢家村里面的富户又怎么会被人笑话,我要是对灾星好也会被克的”谢父低着头,小声嘟囔,就像个犯错的孩子。灾星克人这个思想被边亚煵洗脑洗的彻底。 “幼稚,你个蠢货,呼!呼!反正还有时间,以后再教你,先滚出去吧,你再嘟囔,咳咳!你老子我怕现在就要被你先气死了,咳咳”谢父感觉很无力,难道他疼爱的老四是个傻吗! 边亚煵一直注意着正房,谢父刚一出门,边亚煵就从厨房小跑着过来,扑到谢父怀里“当家的,公公责备你了吗?是亚煵不好,当年不该和你,呜呜!可我控制不住,看见当年玉树临风的你就,就心里,就像装了只兔子,怦然心动,可我一个寡妇又有什么资格被疼爱呢!呜呜,我当年就只想拥有一次爱慕的你,就一次,可谁知就有了小迦,呜呜!是我对不起荣卿渡。”边亚煵抽噎这泪眼朦胧。 “小娘子莫哭,爷的花姑娘,乖乖滴!我怎么可能会怪你,爷当年的心和你一样,今天要不是三房提起荣卿渡,我都忘了她叫什么了,当年要是早遇见你多好啊! 三哥喜欢荣卿渡,就送给三哥为妾好了,反正她没根没叶,一个老爹捡的孤女罢了!没滋没味的,只是玩玩而已,谁知道迷迷糊糊的一次就大了肚子,老爹逼着我娶的妻,之后都再也没碰过她,和那个灾星一个样,说不出一句整话,脸上更是连个乐模样都没有,整天拉着个脸。 见识过你的风情,爷哪里又会想起她?啵!啵!”谢父亲了边亚煵几口,手脚也不老实,边亚煵由哭转笑,双手环着谢父脖子,两口子说笑着,搂抱的进了卧房。 角落里一个单薄的背影,双手握拳露出青筋,额头一跳一跳,气急反笑,脸上的笑容冷的能冻死狗。 谢迁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大概今天是偷听的太多了,谢迊出去,谢迁就起身去了茅房,谁知道回来后就看见这一幕。他很气愤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可是他的生父,就算在心里不认可他,可是血缘却是改变不了的。 深吸了几口气,进了自己漏风的房间,扫视一翻,墙角散乱的摆着干柴,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柜门的柜子搬走了,瘸腿的桌子也没了,连被褥都不给留,他不知道良田百亩的富户居然会拮据成这个样子。 谢迦一年回村一次,仅住几天,里外间坐南朝北的闺房,雕花的柜子的里满满的衣裙,拔步床围着丝绸的帐子,梳妆台上摆着大铜镜,连首饰盒都是满的。呵呵!自嘲一笑,他的生父真是从未把他当过亲人,恨不得早早的就把他踢出去,心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咳咳!咳咳”腰疼的厉害,止不住的咳嗽,倘若他的生母还在世,他还会这样吗?不,不,还好生母不在了,这样肮脏龌龊的父亲配不上生母,躺在木板床上,痛的晕了过去。 晨雾飘渺天刚破晓,东方欲晓天色微明。 谢迁醒了之后已经是几天后的早上,脸色发黄,嘴角发白,起皮,无力的咳了几声。 谢家人还未起身,饿着肚子去了厨房,灌了几口冷水,捡些残羹剩饭。 这时院门外传来聊天声“这几天谢家三房,去参加伏虎村李大乡绅的纳妾大宴,风头可是盖过了新姨娘。” “出什么事了吗?我就只听说李家摆了三日流水宴,那场面大的不得了,人乌泱乌泱的,新建的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比县里衙门还大,还气派” “是呢!是呢,我也去了,不过没碰见你,人太多了,不过啊!我看见了谢家三房媳妇儿,呵呵!在花厅里让新纳的姨娘给她母亲敬茶,但是故意绊了新姨娘一跤,手都划破了,新姨娘也不是个吃素的,爬起来就跑到了前院,把血糊了一脸,添油加醋的对着李大乡绅哭诉” “后面我知道,李大乡绅气的给了谢家三房家的一巴掌,听说牙都打掉了,破相啦。” “可不是嘛!这几天谢家三房家的躲在谢家大院,连门都不敢出,也不敢回县里,牙都掉了,太丢人了” “我看啊!这事儿没完,那李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以后有新姨娘苦头吃” 谢迁不用出去看就知道这是马桂花,边石榴,赵谷香,王铁嘴又在村头大树下聊天。谢迁暗想把李家勾勒的十分形象啊,吃了两个杂面馒头,站在祖父床前留恋的往里望了又望,回了屋。 独立望春草,野人耕夕阳。 谢迁这一昏睡又是好几天,红霞万丈,傍晚十分,虽然一直睡,却总感觉浑身无力,扶着门,起身去了茅房,洗漱,又去厨房捡了了些剩菜残羹。 “公公,喝药吧!这八珍汤里有人参,最补的了,”边亚煵在正房,伺候谢老爷子用药。 “辛苦四房家的了,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小子,他身体好些了吗,家里的事,劳烦你了?”谢老爷子一饮而尽。 “公公放心,小迁这会儿还在睡,孟大夫说睡觉是最好的良药。那我先出去了”边亚煵依旧如此彬彬有礼。 谢老爷子点点头,脸色发灰,没有精气神。 边亚煵侧过身,凉薄的眼神一闪而过,嘴角冷笑。暗想你个老不死的。 又去了厨房端了一盅热汤,加了藏在袖中,手绢包裹严实的人参粉洒下,搅拌一会儿,出了厨房。 “小迊,休息下在读书吧,离来年二月,还有好几月才县试呢,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来喝碗汤,娘特意给你熬的。”说着从盅里盛了一碗,递给谢迊。 “娘莫要太劳累了,既要照顾祖父,还要顾着家里,cao持一大家子家务,这又费神给小迊熬汤,娘咱们一起吃”说着谢迊又给边亚煵盛了一碗。 边亚煵一脸幸福,发自内心的欣喜“好,娘喝,小迊真孝敬” 谢迁回了漏风的小屋,初春的天气有些寒冷,寒风吹过,打了一个机灵,团缩成一小团,发起了低烧。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两个月,虽然依旧气虚但终于可以起身了,不忍祖父担心,这两个月都没去看祖父,祖父该康复了吧! 忽然一股酸臭的味道袭来,闻了一圈,居然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还是先洗漱一下吧!忽然想起之前深山里那片圣洁的泉水,有些期许,那么美丽的地方好想再看一次。 出了院门,抬头看了看金乌,确定了方向,走向深山那片圣洁的地方。 夕阳西沉,弯月爬山枝头,青山披着淡淡红霞。小湖东面一片开满了蓝色的小花,更美了,阳光照着,蜜蜂儿蝴蝶儿,绕着花枝上下飞舞,一片绚烂极是浓艳。 湖光如水月如霜,晚风飘送蓝花香。 碧波拉破水中月,鱼跃惊醒睡鸳鸯。 谢迁轻轻的浸泡在泉水中,生怕打扰了这份惬意画面,把头藏入水中,与金色、银色的小鱼嬉戏,脸上不知不觉挂了微笑。 半泡在泉水中舒服极了,一点也不觉得冷,感觉全身上下都能呼吸了一样,不知不觉靠在大石上,本想小憇一下,却熟睡了过去。 一晃就睡过去了三天,一般在水里那么长时间早就泡发了,皮肤会特别皱。可是谢迁却感觉,之前的疲惫没有了,神清气爽。对着水面照了照,除了皮肤稍稍有点皱,气色居然好了不少,不再是黄灰色的病容。 晾干了衣服,头发,踏着轻快的步伐回了村。 八坡村 “谢家三房家的娘家,李大乡绅被下了大狱” “石榴你这都老黄历了,一个月前就把李大乡绅的大老婆下大狱了。” “桂花你听我说完,李家是倒了血霉,但判决最后,也就是大前天,把李夫人放了” “为什么啊,石榴你这消息确切吗?不是李夫人杀人吗?” “新姨娘不是李夫人杀的,是李乡绅杀了人,只不过推在李夫人身上,而且有人证,李夫人也有不在场证明,还有众多李乡绅为祸乡里的证据。” “大宅院里的人好复杂啊,跟唱戏似的!” “可不是,新姨娘之前有过婚约,之后被李乡绅那个了,但新姨娘暗地里,却和曾经那个有婚约的小子好上了,李乡绅被带了绿帽子,结果来了个杀人嫁祸”边石榴用手捂着嘴,声音稍微低了一点,顿了顿,接着说。 “前两天,官老爷判决下来了,把田地,宅子,财产全查封了,成年男子流放,家里的妻小也全部赶了出去,连奴仆都退回了人牙子那,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夫人,前天灰溜溜的来了谢家,谢家三房李金铃那可是,李夫人的亲生女儿,这不已经在谢家住了两天了” “啊!这个李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出了名的母老虎,谢老头也已经不中用了,谢家可就没人能压的住啦” “可不是吗,桂花你可说对了,来了两天吵了两天,都不是善茬子,我家离得太近了,听得可是真真的,白天连着夜里他们都没消停过” 边石榴和马桂花聊的太入神,都没发现旁边站着谢迁。谢迁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加速大步走向谢家大院。 谢家大院 “你个老不死的别以为装死,吐血了我就怕了你,你起来啊!呜呜,别害我啊,我刚从大狱里出来,可不想再进去了。呜呜!”李夫人痛哭流涕,早知道就不来讨好谢老头了,自找苦吃。 “娘你怎么又惹公公生气了,这怎么又吐血了。大夫说不是不能再动肝火了吗?孟老大夫怎么还没来啊?”李金铃以为母亲又惹祸了,来了三天谢家就没有一天安宁的,这不是把她亲闺女也给坑了,急的全身冒汗。 “呜呜!我跟你们说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给谢老爷子端药,谁知这亲家喝完药就吐血了”李夫人委屈死了,有理说不清。 “孟老大夫来了。”谢父,亲自去请的孟大夫,因为这几个月孟大夫来了不下十几次,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孟大夫来一次就骂一顿,这不已经把谢家人挨个骂了好几个来回啦,只有谢父脸皮最厚实。 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这是你们第几次找我了?老头子我嘱咐的都是放屁吗?就没见过这么折腾病人的,就算是底子再好的人,就这么三番五次的吐血,也不济事了。”孟老大夫脾气相当好,但对谢家这次是例外。 “孟老大夫您名闻乡里,药到病除,公公怎么会不济事了?求求您救救公公吧!”边亚煵抽抽噎噎说道。 “我是大夫,不是阎王爷,算了,人各有命,我先诊脉吧!”孟老大夫把手放在谢老爷子腕间,又扒开眼皮瞧了瞧。皱褶眉语气低沉道“药石无医,底子早被掏空了,准备后事吧!” 顿时屋里一片寂静的,随后被低泣声占据。 “老爹,呜呜,孟老大夫你可是华佗在世啊!呜呜” “祖父,呜呜” “祖父,呜呜,你醒醒啊” “老爹,呜呜,不要啊,求求孟老大夫救救我爹吧!” 孟老大夫摇了头,眼眶发红凝噎的道“你们以为是我不想救吗?我也想救谢老头子,可是我做不到啊!”语气中带着悲凉和无可奈何。 “是你都是你,大狱里出来的丧门星,跑我家来做什么?现在害死了我爹!”谢父怒发冲冠,气急手哆嗦地指着李夫人,口水喷了李夫人一脸。 “我们好好的谢家,真是家门不幸啊!”边亚煵给谢父站脚助威道。 “不,不,不是我”李夫人战战兢兢的回道。 “还敢狡辩,你个毒妇!啪!啪!”谢父忍无可忍,给了李夫人两巴掌。 “老四,你敢打我娘,我跟你拼了”缓过劲来的李金铃护住李夫人,和谢老四撕打一起,连踢带踹,手也又掐又挠。恨不得多生出四只手。 谢老四也不少吃素的,这次是动了大气。也不防守了,直接反击,两人撕成一团,顿时难解难分。 劝架的几个也没闲着,有怨抱怨,有仇报仇,顿时屋里乱成一锅粥。 一直站在正房门外的谢迁呆住了,他好想进屋和祖父说说话,可是却怎么也迈不开腿,想要怒吼却发不出声音。 “好了!”,“好了!”,“住手!”孟老大夫大喊“老头子我话还没说完,谢老头子虽然油尽灯枯,老头子我就算拼尽毕生医术也无力回天,但是可以给他交代后事的时间,一会我给谢老头子扎针,你们有最后半柱香的时间,切忌,切忌,不可再吵闹,让谢老头走的不安心,就当老头子我这辈子最后帮谢老头子一把吧,以报谢老头子当年的恩情,不能让谢老头子带着遗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