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黑黄鼬
院试的卷子收上来后,就由提学道与县衙门书吏一并,将答卷的卷首考生姓名糊起,仅保留籍贯,因各县县学收得是本县生员,若是录取五十名的生员都是出自一个县的,就不换寡,而换不均了,遂要平均分散生员人数。 糊名之后,提学张悦还请了府学教谕,县学教谕,在一旁监督。 答卷规整后,呈送至提学张悦面前放好,这二千余份答卷,原本提学张悦可以晚上请幕宾来帮着阅卷。 次日再由他这个提学官不紧不慢的再阅,但这次汪直给他下了死命令,他这堂堂掌握万千学子命运的提学官,还真是不敢动小心思,不得已,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坐直了身子,一一用心阅卷。 一旁充任提调官的谢恩脸色一绿,暗叹这是院试又不是乡试,身为提学,完全是可以一人独占话语权。还弄这糊名和监督,不外乎让别人以为你张悦大公无私,但如今弄这套过场,他又要如何为了谢、程两家,给谢迊捞了案首之名,看来此次院试竟是逆子谢迁要走运了…… 空旷的街道上,小贩们都收摊了,没有了早上的叫卖声,小贩们也换上满足的笑脸,担着担子,走上回家的路途。 城门口,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路旁,谢莹站在城门口,迎着血红色的晚霞,双手负后,淡淡道“你便是谢迁吧?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不去喝一杯嘛?” 谢迁运着轻功,本想极速回伏虎村,如今却被拦住,只因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名义上的祖父谢莹,但他此时哪有这种闲情雅致,顿时冷冷的拒绝,道“不必,家中还有要事。” 谢莹淡淡瞧着血红的天色,道“家?你的家在县衙后院,你是谢恩的长子。” 谢迁看不出喜怒,道“我的家从来都只有一个,告辞了!” 谢莹把头侧了过来,释放着官压,冷冷道“今日你若是走,就不要再想着认祖归宗,有老朽在的一天,你都不可能名正言顺。” 谢迁依旧看不出喜怒,冷冷道“那又如何,我又何曾在乎过名声,何况我的名声是把双刃剑,我谢迁不好,同样毁了谢家门风,谁让我是族谱上谢恩的嫡长子。” 这时谢莹终于正过身瞧着谢迁,笑道“呵呵!你说的对,可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救下那程家小丫头了。” 即刻谢迁眉头一皱,不好的预感传来,低喝道“什么意思!” 谢莹淡淡一笑,低声道“呵呵,急什么,此事与我无关,老朽仅是袖手旁观罢了!” 回答谢莹的是谢迁的背影,刹那间,一路黄土飞扬,淹没了谢迁的白衣。 黑濯从阴影处走出来,问道“阿翁!这样真的好吗!” 谢莹难得有心情解释,淡淡道“倘若那小丫头在谢迁心里,不是那么重要,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竟不要祖宗。老朽看在对荣家的亏欠下,也许会出手相救。但如今那小丫头死了,对程家、谢家来说才会少了麻烦。记住,任何事都不能越过祖宗礼法,谢氏门楣。” 黑濯是见过谢迁、程溁二人,不由得认为二人是天作之合,惋惜道“阿翁,那群人穷凶极恶,县君就算是死,也不会干干净净的,如此这般迁少爷会怨恨咱们的。” 谢莹面上露出不耐,冷冷道“那又如何?只要谢迁姓谢,还在族谱之上,便不能弑父,弑亲,否则便是与天下为敌!” 花开两朵,各表一方。 程溁在村口送走了谢迁,便打算回去补眠,但走着走着,就觉得很热,虽然金乌还未升起,但温度依旧很高,于是锁了门,带着二马溜溜哒哒去了药泉湖戏水。 有马不骑的程溁,也没给乌澞、乌漩戴上马鞍,她觉得这投胎做马,已经够不容易了,便能不栓马就不拴的了,给二马尊重。 药泉湖不管外面再热、再冷,依旧四季如春,草木旺盛。 远处巍峨的群山,在阳光照映下,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显得格外气派,这时的金乌,也不会让程溁有种学习后羿射日的冲动。 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尖刀似的小山,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一根细长的线,山水山水,让山与水交融。 咦!从山顶上倾泻而下的瀑布变小了,凉风习习一湖蓝水,低拂过水面的时候,水上顿时会出现一条瞬间即逝的狭长的银色薄箔。 程溁让乌漩和乌澞自行玩耍,若是找不到她,便自己回家。说着便摘下莲花佛珠,脱下外衣,躺在药泉湖里,滚了几圈,狗刨似的游起来,冰凉的湖水舒服极了,玩累了,便惬意的倚在大石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一些如现实一般,同样的山峦,药泉湖,但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忽然之间,草丛中一只三尺长的黑色黄鼬,猛地蹿了出来。 程溁顿时被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黄鼬,随即轻飘飘的身子,一下子便跃出丈余。 黑黄鼬作揖,解释道“县君,莫怕,吾是北山修炼的千年的黄精,县君月余前从虎爪下,救下正在渡劫的吾,那时吾还是黄色的小身子。” 程溁这一听,心里提着的一块石头便落地了,点头,笑道“有印象,那时跃上大树的便是你啊?为何忽然长这么大了,还变成黑色的皮毛啦?” 黑黄鼬恭敬,道“吾们黄鼬一族,修行不易,需要按照日子拜月,吸收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这才千年修得黑皮,万年修得白皮,方可渡劫成仙,但这一路却需要经历生死劫,才能再上一层楼。” 程溁点头,感叹道“嗯,是挺不容易的,今日是来道谢的吗?不用客气啦!” 霎时,黑黄鼬一脸沉重,道“这次吾是来报恩的,近日有恶人在算计县君,恰巧被吾一族小辈听见。但吾苦于县君身上的莲花佛珠,佛法无边,吾等山中精怪更是近不了您的身,苦寻多日,如今才寻到机会,托梦警示于县君。” 程溁疑惑道“又有人算计我啊!请问是何事呢?”估计又是林淑清那老妖精,比蛇蝎还毒,不!用林淑清比喻蛇蝎,都是委屈了蛇蝎。 黑黄鼬豆子大的小眼睛,含着泪水,道“县君多了吾不能说,否则泄露天机,吾等便是要受天谴的,吾只能告诉您,在今日万万不要回村子,否则将有大劫将至。” 随着黑黄鼬的话落,程溁便醒来,这一睁眼竟已是下晌,肚子饿得咕咕叫。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谁和她说什么重要的事儿,但却怎么想,也回忆不起来,更也记不清,头昏昏沉沉的。 朦胧间思考着穿好衣裳,叫唤了几声,寻不到乌漩、乌澞,便漫步走回伏虎村。 药泉湖草丛里,一只黑色的黄鼬,在程溁后面,指着落下的莲花佛珠“吱!吱吱!”的叫着。 但程溁这时已走远,哪里听得见这小小的“吱吱!”声。 这黑黄鼬见程溁没有搭理它,撞着胆子往前几步,想要握住佛珠,给程溁送过去,但却被佛珠的灵力一弹,将这黑黄鼬一弹便是飞出丈余远,磕在大石上昏了过去。 凉快透了的程溁,悠哉游哉的走在路上,采了几朵野花,哼着小曲 “在世上命运不能更改, 放开不能再相爱, 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情人离去永远不回来, 无言无语叹息爱不再。 虽然花会零落, 但会重开。 恍如隔世的爱在白云外, 痛爱让人悲哀……” 微风徐徐浮在面上,瞬间觉得呼吸都是甜的。 不!这不是甜味,是血腥味,刚才也不是徐徐的凉风,而是阴风阵阵,前方更是一片灰暗阴霾,寒冷阴森。程溁顿时被自己的猜想,惊得打了个激灵。 悄悄的往前走,这一瞧顿时犹如坠入地狱,前面全是村民们的尸体,那熟悉的男女老少面上带着狰狞,暴起眼珠惨死的模样,并且绝望永远停在了那眼里。 七零八落的残肢崩裂着,身躯支离破碎的躺在地上,几个阿婶嘴巴大张想要呼喊,却还是连声都未发出,便不甘地死去。 他们均被砍了数刀,碗大的伤口,断了的胳膊,还连接这一半的大腿,露出森森白骨。 再往前看,竟有妇人抱着月大襁褓中的孩童,倒在黄土里,眼睛睁大得快要流了出来,那孩童也是被满脸惊恐的表情定在那一瞬。 再往远望去,又是几具血rou模糊的尸首,村里的阿爷、阿奶保持着下跪、苦苦哀求、哀恸嚎啕和痛不欲生的脸上,混着血水沾着斑白的乱发,惊恐的泪水未干。 妙龄的姑娘、媳妇全都被扒光了,满身的青紫。 程溁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暴敛屠杀,本能的想要大叫,但即刻便用手捂着嘴,往深林里跑。 这时便听几个蒙面人,道“老十,那程宅连个人影也没有,不是说今日那高手不在吗!只有一小姑娘在家,咱弟兄们片刻便能取了小姑娘的命,要是时间早,还能爽一通,如今村里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人!” “老五,听说那高手一步杀一人,连风波刹的肆镜,伍镜都败在其手上,是个硬茬子,咱们要速速撤离才是。” “这回可如何和上面的交代?” “交代什么咱们可是山匪,拿了银子自是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程溁属于那种越怕越冷静的人,她知道这时再跑,定会惊动这几个暴敛的山匪,快速躲在村口大树后,蹲在草丛里,摸出荷包里浓缩的麻沸散粉末,随时准备保命。 从草缝隙里瞧着这几个山匪,他们身上衣衫的本色已经瞧不出,全都被血色染得淋漓。 山匪口中的硬茬子定是谢迁无疑,看来是有人提前知晓,谢迁今日去考院试,定然不在村中。 手握着大刀的老五,扭着脖子,道“这村里的后生们虽不会功夫,但力气可不小,几个锄头,几个耙子,都把我打流血了。” 一提着裤子的山匪走上去,趾高气昂,道“你不是也当着那家当家男人的面,睡了人家媳妇和妹子吗?” 拿着大刀的老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张着大嘴,横行无忌的笑道“哈哈,不过玩玩罢了,这群娘们自是没有尚书府的嫡小姐有滋有味,那十几年前的事可真是销魂,至今犹在昨天!” 另一个袒胸露乳身上满是抓痕的山匪,走了出来,yin笑道“哈哈!官家小姐的滋味的确很美,听说这次的小姑娘也是个雏儿,还是个亲封的县君!” 老五拿着大刀,咽了咽口水,道“是,趁着这会儿,赶紧的再找一次,可不能碰上那硬茬子,分散开找!” 这时只听一个女人,呻吟着喊道“用力啊,还不够!” 顿时程溁一个激灵,那声音太熟悉了,不由得顺着声音瞧去,只见谢迦在两个山匪面前,像个荡妇一般!程溁不敢再瞧这少儿不宜的画面,但声音却传来。 这一低头,程溁便瞧得再次触目惊心,脚下的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草丛里分布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 程溁含泪望着天色,这是已未时了,若是谢迁答的顺畅也该交卷了,不由得在心里大喊‘谢迁,你快回来!谢迁!谢迁!谢迁!’ 几个山匪的嬉笑声继续传来。 那二当家仰天大笑,道“哈哈!你个小狐狸精,跟着爷去做压寨夫人吧,就是松了点儿,但是活够好,很销魂呐!” 旁边垂涎欲滴的土匪脱了裤子,道“二哥!看我的,让这小妖精爽个够!” 随即二当家起身,大笑道“好,你也来尝尝味道,咱们几百个兄弟了,在满足不了一个女人,那岂不是笑话,哈哈!” 程溁再次抬头望着日头,盼着谢迁即刻就能回来,把这群禽兽结果了,她刚刚听见那山匪在说尚书府的嫡小姐,那嫡小姐八成就是她那可怜的嫡亲姑姑程宽,这林淑清也太狠了,为了要她程溁一人的命,居然屠村,明明早上还在打招呼的村民们,如今却冰冷的躺在地上,这么多无辜可怜的人命,就这么轻易没了! 这时谢迦已经伺候好几个土匪,穿好衣裳,媚笑道“你们要找,程家那小贱人吗?” 二当家大笑道“哈哈,是啊!” 谢迦用手圈住二当家的脖子,媚眼如丝道“若是我帮你们找到人,可有什么好处?” 二当家又摸了一把,大笑道“哈哈,小妖精要是能帮我们找到人,就给你一万两雪花银!” 霎时,谢迦只觉得眼前一亮,笑道“真的吗,二当家的说话可算话?” 二当家的拍着胸口,道“千真万确,爷手上可是管着千余兄弟,还能骗你一个小娘们不成?” 谢迦指着不远处的草丛,媚眼如丝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程溁的心扑通一声,顺着声音抬头一看,谢迦正指着草丛里的自己。 心道,你妹的!我程溁就是死,也不会要你们糟蹋…… 山匪们霎时yin笑了起来,伸手指着程溁议论纷纷。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竟在咫尺!” “这县君长的可真美啊!连怒目而视也别有韵味!” “你们孤陋寡闻了吧,这可是胜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步步生虹的溁仙县君!” 谢迦狠狠的瞪着程溁,嘶吼道“你们在做什么快抓住她,这贱人诡计多端,万不可让人逃了!” 山匪二当家的,大喝道“滚开,臭婊子,真把自己当压寨夫人了!我们这么多爷们,怎可能会让这大美人逃了?” 程溁早在被谢迦指着的时候,便站在大树的上风处,随着几个山匪色咪咪的走近,算好距离,用力一挥,麻沸散粉末便顺着风,被山匪们吸了进去,何况这些山匪们身上还有女人的抓伤,男人的砍伤。 药粉即刻便顺着伤口进入血液,不过片刻,几个山匪便倒地不起。 二当家大喝道“贱人!” 程溁压下心中对山匪的厌恶,道“大当家的先别急着怒,你的这些兄弟并没死,只是中毒,且此毒全天下只有本县君可解,如此我们便做笔生意。” 瞧着山匪停下靠近的脚步,继续道“本县君不仅可以帮他们解毒,还可以给你们银子,那人买我这条命给了多少白银,本县君双倍给你便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等着谢迁归来,遂就算再恶心,也强忍着,先暂把眼前这群混人,糊弄过去再说。 土匪们嬉笑,道“你当我们傻不成,骗三岁小娃啦,哈哈!” 程溁板着脸,严肃分析道“二当家的,我堂堂朝廷亲封的县君,岂会扯谎?再说诸位都蒙着面,本县君又不知你们姓甚名谁,就算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你们也看见了,我是如此人单力薄,手无缚鸡之力。” 瞧着那二当家和多数山匪,均出现了思索的神色,程溁继续蛊惑,道“咱们做了这笔生意,兄弟们不仅拿了雇主的银子,连我这头的雪花白银都能拿到,这便是一石二鸟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