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寻觅
馝馞的薄雾,弥漫着腥香,朵朵血莲驻足在柴房中。 被伤得体无完肤,又捆个结实得程溁早就摇摇欲坠,静静地感受着满身的臭水,流过身上一道一道的青紫色伤痕,杏眸中盈满了晶莹,却没有流下。这身伤时刻提醒着她刚刚所发生之事,这个仇她程溁记下了。 喋喋不休的蒲五娘,居高临下的嘲笑道“哈哈,知道为何村长听你是溁仙郡君时,会是这个反应吗?” 瞧着堂堂尚书府的贵女,卑微的躺在自己脚下,蒲五娘越发得意,继续道“算了!本姑娘便好心的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我们蒲家村本不姓蒲,蒲与仆听起来差不多,我们村本是荣家的陪嫁庄子,但现在我们村都规现任的程家主母管,也就是林淑清,那个恨你入骨的人。荣家的家仆早就走的走,死的死,留下来的都是林家人,更是林淑清的心腹,遂当你说出你余姚程溁的那一刻,溁仙县君之时就注定要死,恐怕村长现正进了程府邀功呢!” 感觉迷迷糊糊的程溁,早已开始发热,被钉在棺材里本就热的不行,又没吃没喝的,还被这群畜牲这般毫不留情的又踢又踹,落下一身伤。 如今又被这臭水一浇,漏风的柴房一吹,只觉得内脏疼得拧成一团,浑身发着寒颤。猛地喉咙间又是一股腥甜,眼看着被堵在嘴里的白布便被染上了血色。 冉冉一息的程溁,知道自己定是被踢踹得内脏出了血,但仇恨支撑着她挺着。 她程溁相信谢迁定会找到自己的,就算还有一口气,她也想再见谢迁一面。 胭脂泪,相留碎,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思悠悠,夜无际,梦红颜,晚起画娥眉正梳妆。 月光残,心已乱,寒星退,泪洒成江更恨别离。 渐渐地东边露出了一片红霞,天色越来越红,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大街小巷,笼罩着山峦,虽还不见金乌,却散发着燃烧的气息,又是闷热的一日。 谢迁带着锦衣卫在程府翻出暗室二十八间,地牢三座,关在里面的人犯不少,但就是没有他要寻的程溁。 猛地胸口又是一阵抽痛,他的溁儿定是在受苦,上次溁儿遇险也是这样,可这次竟比上次心还疼! 汪直扶着谢迁坐下,关心道“迁哥儿心又痛了嘛?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谢迁捂着抽痛的胸口,摇头道“我不要紧,可有溁儿消息?” 汪直微微叹气,道“这些日子精兵们一直守在程府各个门,就连狗洞都有人盯着,锦衣卫们刚刚又进程府一次,连马棚都找了,却依旧没有丁点儿的消息。” 谢迁起身,担心道“天已大亮了,我再亲自去找一次,溁儿现在定然是怕极了。” 汪直上前一拦,劝慰道“迁哥儿我知道你担忧郡君,可也不能不顾自己身体,你已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快吃了这朝食,若是连你也倒下了,郡君又该如何是好?” 谢迁想想也是,遂道“好,直哥儿也吃点儿吧,这两天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瞧着桌上的三鲜云吞,谢迁不由得红了眼眶,低声道“溁儿最爱食荤菜了,早上也喜欢弄点有rou味儿的,三鲜云吞便是溁儿最爱吃的。但近几个月,天热得厉害,溁儿便再没吃过这有热汤的吃食,溁儿最怕热了,也不知溁儿在外面有没有吃好、喝好、休息好……”说着放下手中玉勺,握成拳在腿上砸了下去。 汪直听着谢迁说得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心中也是万分沉重,安慰着彼此,道“迁哥儿,你要相信郡君福大命大,世上又有谁坠崖两次还没事的。” 谢迁微微点头,道“对!溁儿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寻到了,包裹里还有些硝石,一会儿做上些冰盆,提前给崖洞放上冰,这样溁儿回来后就能凉快些了。” 汪直淡笑道“好,让炊事班再弄些鲍鱼给郡君补补。” 王英在一旁瞧着发疯似的两人,心中很是无奈,昨日也是这样。可今日郡君连个影子还都没有,二人就畅想的更厉害了。 哎!再这样用不了几天,不用政敌来整治汪大人,自己就先把给自己给熬疯了。 还有那谢案首,日常看着办事也挺有成算的,还竟比他这锦衣卫的武艺更高强,简直就是文武双全,这两天就跟魔障似的不吃不睡,玩命儿在程府翻腾,打伤了二十三名暗卫,若不是程家当家人程信,病的起不来床了,怕是早就进京告了御状。 如今两个疯子凑到了一起,可真是可怜了他们这群手下啊! 崖洞外传来七品总旗的声音“报,汪大人程府有异常!” 汪直和谢迁‘噌’的一下齐齐站起来,急忙道“快,快进!”期待的看着走进来的总旗,眸子里溢出灼灼之光,道“速速说来!” 总旗单膝跪地,道“回汪大人,刚刚有农户一直站在金陵城门下,这一开城门便迫不及待的去了程府,且由管家直接领着去见了尚书夫人,由于程府暗卫阻拦,咱们的人没能进去,但一直紧紧跟着,随后这农户赶着牛车回了藏龙浦的蒲家村。” 谢迁忍不住心中的焦急,插话道“起来吧!边走边说,竟是郡君坠崖的龙藏浦人士,这农户可有什么来历?”竟能畅通进了程府见了林淑清,就绝非一般农户。 总旗赶紧起来跟上二人的步伐,道“经查明此农户原是程家的家奴,如今已放了奴籍,做了原荣家陪嫁庄子的村长。” 汪直骑上马,道“原荣家的陪嫁庄子的村长,本官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总旗即刻给待命的精兵使了眼神,众兵会意后一齐上马,追上前面的二人,这才得空,道“回汪大人,整个庄子里荣家的仆人早就散了,这里面都程夫人林氏瞧得上眼的奴才,遂全放了奴籍改姓蒲,是以才成了蒲家村。” 霎时,汪直眸子一冷,一字一顿道“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本官?” 总旗骑着马的双腿不禁发抖,道“汪大人,是卑职疏忽了!” 汪直强忍着怒气,冷哼道“哼,你的事暂且不说。这几十个兵不够,你速速回去,将所有待命的精兵齐齐调来,若是郡君有事,就地就处决这群奴匪!” 总旗犹如得了特赦令,道“谢汪大人!” 回应总旗的是一路扬尘,早就瞧不着汪直和谢迁的身影了,五十名精兵在后面快马加鞭。尤其乌漩跑得快的,那速度都看不清四条马蹄着地…… 一刻后,谢迁也不等后面的精兵,直接去了村里最大的宅院踹门而入,将三个阻拦的后生纷纷踹翻在地。 谢迁猩红的眸中满是杀意,戟指怒目道“溁仙郡君在哪?” 村长从屋里跑了出来,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快离开我家,山匪被剿了,官差就能来欺负人嘛?” 谢迁哪里有耐心在这里听这种口舌,反手一吸,湛泸剑出鞘,对着村长腿上就是一剑,顿时血花四溅伤口深其见骨,怒不可遏的冷笑道“溁仙郡君在哪?如实招来,能动剑的时候,我不喜说话。” 村长滚在地上,疼得呼喊道“啊!魔鬼啊,你比山匪还有匪性,没天理啦,相亲们都来瞧瞧,啊!” 不待村长话落,怒气填胸的谢迁又是一剑,狠狠刺进村长大腿,不禁戾气四溢,道“识相点,别说那些没用的,只要溁仙郡君没事,我便放过你,放过你们蒲家村。” 村长依旧在地上抱着双腿耍赖,咬牙切齿的哭喊到“我不知道……啊,杀人了,救命啊!” 汪直的马哪里追得上乌漩,这才赶到,将刚刚村长的一席话听个清楚,下马摸着绣春刀,傲睨自若的大笑,道“哈哈,真是个忠奴啊!这三个都是你的儿子吧,长的真是……” 随着汪直话落,便是三只手臂血淋淋的齐齐落在地上。 村长顾不上自己的双腿,惊慌失色的哭喊道“不要啊!不要伤我的儿子,我说,我说,我说。” 汪直肆意的笑着,溢出邪魅的气场,道“呵呵!现在想说了?但本官不想听,我这人日常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别人痛苦,那表情真实极了。” 后面的精兵这才在一片扬沙中赶了过来,人和马呼呼喘着大气,偷偷瞄着院子里滚在地上的四个男子,那叫一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又听了那样一番话,这才知道汪大人往常对自己有多温和嘞! 汪直依旧如往常那般淡笑,微微抬起下巴,道“来的正好,你们几个把这院子搜了,后面那几个把村子包围上,剩下的人给本官分成十队,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郡君。” 精兵们站着整齐的军姿,齐呼,道“是,汪大人!” 众人都在蒲家村各司其职,汪直和谢迁也没闲着,带着剩下的锦衣卫和精兵,分成两队,亲自在村中农田、大石、林间、墓地等各处可能藏人的地方仔细寻人。 一柱香后,谢迁与汪直碰面,期待道“可有找到溁儿?” 汪直微微摇头,身上的寒气逼人,眸子露出杀意,淡淡瞧着被聚在晒谷场的蒲家村村民。 谢迁心头咯噔一下,又是一阵抽痛,身上戾气四溢,栗栗道“不,溁儿定是在这个村,我能感觉到这里有熟悉的味道,是溁儿身上的莲花香味儿。” 汪直收了脸上的怒气,低吼道“好,你们一百人分成十队,去再搜一遍,给本官细细的搜,谁先找到人,本官赏千两白银!” 众总旗、小旗、精兵齐齐单膝跪地,道“是,汪大人!” 谢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道“直哥儿,再安排些人问问蒲家村人,是否都在,有没有人出去的,或者有谁愿意吐露,咱们要恩威并施,才能快些找到溁儿。” 汪直点头后,对着旁边偷听的王英,稍稍使了个眼色。 王英即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被押解到晒谷场的蒲家村村民们,冷冷一笑道“相亲们,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可还记得本官说过那番,白刀的进红刀子出的话。可不要相信什么法不责众的故事,故事就仅仅是故事而已。 本官相信你们是无辜的,可历来大明法就有株连一说,你们就算害怕也没有用,我家大人怀疑蒲家村与山匪勾结,里应外合将溁仙郡君藏了起来,勾结山匪想必相亲们知道这是重罪吧!”若是找不到人,依汪大人的性格,蒲家村血流成河是没跑了。 顿了顿,王英继续道“但并不仅如此,乡亲们竟还敢将圣人亲封的四品郡君藏了起来,如今溁仙郡君生死未卜,本官就是想对乡亲们有同情心,也是无能为力啊,但如今我家大人宽宏大量,给众乡亲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只要交出溁仙郡君,或者可以溁仙郡君消息诚心悔过者,一律酌情处理……” 一身穿花袄子的妇人上前,因惧怕而颤抖,道“大人,草民若是信息便可免罪嘛?” 汪直忍不住,上前道“本官从不打诳语,速速道来!” 花袄子的妇人即刻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因畏惧而磕巴,叙述道“大人是这样的……昨夜蒲寡妇家起了大火……民妇亲眼看见……从棺材里跑出一貌美女子……” 即刻谢迁脚步都不稳了,眼眶发红,问道“从棺材里跑出来?” 花袄子的妇人吓得直接将头低得挨在地上,吓得尿了裤子,解释道“是的,大人,那姑娘说她是什么郡君……但……后来被蒲寡妇说是家里的义女小六,又是什么贼的……便把人打得吐血……又绑了回去,草民当时看那姑娘可怜想救来着,但被村长制止了。” 谢迁戾气四溢,冷冷问道“刚刚谁搜得蒲寡妇家?可有什么疑点?” 一小旗慌张的单膝跪地,身抖如筛,惶恐不安的恳求,道“谢公子,小人该死……,是小人……搜的,柴房的确有血迹,但蒲寡妇家的闺女说,那是宰鸡的血……而且的确在柴房发现鸡毛,小的便疏忽了。” 汪直扶着谢迁,怒极反笑,淡淡道“你的确该死,但有比你更该死的人。”指着台下,发抖着的三母女,继续道“你们便是蒲寡妇家吧?” 谢迁率先大步下了高台,俯下头,瞧着低着头瑟瑟发抖的蒲五娘,在她的衣袖下瞧见露出的一角,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火彩莲珠,周身寒气逼人,冷冷道“这莲花佛珠,是你抢来的吧!”说着用内力一吸,便将莲花佛珠从蒲五娘腕间吸了过来。 蒲五娘即刻嚷了起来,急切要夺下莲花佛珠,咬牙切齿道“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汪直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淡笑道“你的?你的命都将不是你的了,还有什么是你的?” 随着汪直话落,几个精兵紧随其后,将蒲家母女三人,押在地上跪了下去。 谢迁紧紧握着莲花佛珠,眼眶发红,勃然大怒,道“毒妇你将溁仙郡君藏哪了?” 这时的蒲五娘哪里还有村花的清秀,如泼妇般哭喊着,恼羞成怒道“就算告诉你们,你们也找不到小六了!”她的莲花佛珠没了,她的美梦破碎了。 谢迁用了最大的耐心,咬牙,问道“这是何意?” 一旁一身穿补丁落着补丁的中年汉子,猛地跪下,瑟瑟发抖道“草民知道,草民知道……” 汪直给了地上膝行着的大汉一个眼神,道“说!” 中年男子被官威震慑得惊慌失色,道“大人,我们龙藏浦每年都要选一个姑娘去嫁给龙王,今年选出的龙王新娘便是村花蒲五娘。也是直到今日一早,我们才得知,蒲寡妇认了个义女名叫小六,就是昨夜放火烧村的那姑娘,经村长同意后,天没亮就由小六代替蒲五娘去嫁给龙王……” 谢迁为了攻打龙王山,自然做足了功课,更是知道这龙王并非是龙,而是黄金巨蟒,每年的龙王新娘,介为黄金巨蟒的饲料,据调查往年的龙王新娘无一人存活,全都被生吞了,且尸骨无存。 霎时,谢迁扬眉瞬目,怒吼道“你们竟将溁……郡君去喂黄金巨蟒!”他的溁儿是那样美好,小小的一团,竟被蒲家母女狠心的弄进棺材,即抢了莲花佛珠,又将溁儿打得吐血,最后竟狠心的将溁儿送给黄金巨蟒做替死鬼,他的溁儿该有多害怕、多疼、多委屈、多期待他会来救自己…… 谢迁吼完瞧着早已大亮的天色,即刻飞身出了人群,骑上乌漩奔着藏龙xue的方向而去。也许、也许还来的及,他的溁儿自幼就和别人不一样,说不定他的溁儿就是那个例外,那特别的存在。 谢迁如野马脱疆风驰电掣般离开蒲家村,一弹指顷便没了身影。 汪直紧随其后,边走边戾色,傲睨万物道“胆子小的把村子围起来,胆子大的随本官去屠黄金蟒!” 蹄间三寻,追着谢迁而去,不管是作为谢迁的兄弟,还是程溁的哥哥,他汪直都必须去,他早就没了牵挂,无了惧怕,屠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