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月仙卒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程溁仿若回忆得很痛苦,神情恍惚,道“溁仙想着两位长公主还需要我,是以我绝不能倒下,遂我殊死抵抗,就在我用尽全力抵挡之时。 只见这程月仙瞬间便换了一张脸,就连衣裳都变了,此时这刺客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嫁衣,身披凤冠霞帔,完全是一副代嫁新娘子的模样,就在溁仙这么一呆愣的时候,只觉得心口一凉,匕首便直直沒入我的心肺了,那时溁仙觉得好怕,好痛,呜呜!” 工部右侍郎范理听着程溁绘声绘色的描述,简直犹如亲见一般,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不禁心有戚戚焉,道“老夫曾听人说过,这种嫁衣女鬼以世间怨气为食,绝不是常人可抗拒的。广德公主、嘉祥公主、溁仙郡主虽受均受重伤,但能活命,已乃幸事,当真是圣人洪福齐天,庇佑我大明子民啊!” 户部右侍郎黄琛连连点头,道“范大人说得是,此厉鬼绝不会无缘无故缠上程氏罪女程月仙。不知二位长公主可否见到此嫁衣厉鬼?” 广德公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不以为然道“本宫从未见此厉鬼。” 嘉祥公主想起那一幕,气的眸子含泪,道“本宫也未见到此嫁衣女鬼。” 程溁仿若被吓得退后一步,用小rou手捂着嘴,惊讶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只有本郡主见到此嫁衣厉鬼,竟是如此奇怪?”你们要是见到就怪了,呵呵!姐不会告诉你们,其实姐也没见着。 转过头对着后面的公主亲卫们,一脸认真的问道“那你们可有见到那嫁衣厉鬼?” 卫凌低着头,眸子滴溜溜一转,在其余亲卫还未反应过来时,膝行上前,磕头道“回溁仙郡主的话,小的没见到身着凤冠霞帔的女鬼,但却被厉鬼遮眼了,公主遇刺时,小的眼前也是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待小的反应过来,两位长公主与郡主已然全部倒在血泊里了。” 程溁听了这话,心道,此人果真随即应变,还挺会顺嘴答音的。此时二位长公主已说未见到嫁衣厉鬼,他们若硬说看见了便牵强了,但若是被厉鬼遮眼便可尚且有一份生机。 程溁捂着心口,佯装吓得毛骨悚然,道“竟是这样,仅有本郡主一人瞧见!” 朱见浚瞧着坐在下首的工部右侍郎范理,摸着新添的热茶面露难色,一脸犹豫不定的样子,好奇问道“范侍郎对于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范理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滚落在红毯上,不安道“回吉王殿下的话,下官……下官,剧下官所知……”说着眸子便往人群中林淑清的身上瞟。 朱见浚面色一凝,拍着桌子,道“啪!好歹你也是朝廷命官,这个是模样做什么,还不如实道来!” 范理颤颤巍巍的上前几步,道“是,下官曾听说程家一秘闻,十四年前,兵部尚书程信,程大人之女程宽,便是身着凤冠霞帔溺死在湖里的,且程宽是屈死的,曾被龙王山山匪活生生的糟蹋了。” 随即,一旁的汪直,暗自递给户部右侍郎黄琛一个眼色。 黄琛会意后,眸子一亮,陡然间眸子里如充满了故事,目光灼灼地瞅着朱见浚。 众目窥窥之下,朱见浚就是想装看不见都不成,将下巴抬微微一抬,指向黄琛,示意道“有话快说。” 黄琛迫不及待的起身上前,道“吉王殿下,范大人说的是,下官也知晓此事,程宽幼时下官也见过,当真是个好姑娘,后来程家说程宽是不堪受辱才投湖的。 但却有传闻说是程家的当家主母林氏,容不下程宽,遂才给其换上凤冠霞帔,做成投湖的假象,又找人溺死的程宽。之后程、凌二家皆闹鬼,死了不少人,可谓是人人自危,林氏寻来法术高强的李子龙,这才镇住怨气冲天的程宽,对外谎称……” 听到这里,站在人群中的林淑清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满脸努色,大喝道“你胡说!” 但陡然间,便察觉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即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夫人仪态,笑道“黄大人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可就是信口雌黄,污蔑我程氏一族的当家主母!”当年知情的人,早就被她除干净,连根毛都不剩。 黄琛同范理对了个眼色,微微摇头道“程老夫人莫要着急,本官只是如实回答吉王殿下的话,仅此而已,还请您不要多想。” 程溁知道这黄琛同范理,都是汪直给自己安排的底牌,若不然怎会如此帮自己。难道这次就如此让林淑清逃了,若是再找机会可就难了,眼前是能扳倒林淑清最好的机会,否则就凭她程溁一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那程宽也是,往常竟是缠着自己,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连个影子也找不到,真是个鬼脑子。 刹那间,程溁只感觉腕间的佛珠微微发热,貌似闪出一道血色幻影。 “噹!噹!噹!”门窗齐刷刷被严严实实的关了起来,陡然间大堂漆黑一片,光线极其暗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宛若身处在一张无边无际的无形网之中,且此网在慢慢收紧,压的人肩膀难受。 堂内满是一片女人的惊诧声,随后便响起拍打窗门的声音。 就在程溁还在发愣之际,被丫鬟控制住的程月仙推开众人,奔着着林淑清而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瞧清之时,林淑清已被程月仙掐住脖子。 于此同时,朱见浚瞪圆了双眸,惊诧的瞧着这一幕,只见那程月仙被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看不见脚,且浑身泛着血光的女子控制住,面露绝望的掐着林淑清,此时已然分不清是程月仙在施暴,还是这嫁衣厉鬼在报仇。朱见浚不由得惊呼,道“这世上……竟真有嫁衣女鬼!” 嘉祥公主同样近距离清晰的瞧见,这鬼上身的程月仙身上泛着血色的红光,霎时被惊得蹦上了椅子,道“鬼啊!有鬼啊!” 广德公主是被程月仙刺伤的最重的人,本就肝火旺盛,如今被这一吓,顿时昏死了过去,从椅子上溜下来,滚落到地上。 宫女、丫鬟早就吓得惊慌失措,逃窜中还踩了广德公主几脚。 唯独显得淡定的便是程溁与汪直,汪直在宫中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杀人,他也能笑得如吃了蜜糖。 程溁则是被吓得呆住了,腿脚不听使唤,如粘在了地上,遂还依旧保持着刚刚的那份优雅。 李东明瞧着这怪事好奇极了,垫着脚尖往前凑,李东阳快速将李东明一把提溜起来,护在身后,他这个弟弟真是不让人省心,一转眼就能惹祸上身。 那些被反手绑着的公主亲卫们,则在想着他们即将赴死之人,哪还需怕鬼?自己都即将要变成鬼魂了,冷眼瞧着广德公主被踩踏得小腹处衣裳再次渗血。 他们才不会再保护,这种心冷血冷的主子。只会将他们当做废物的长公主,竟不如溁仙郡主这个几面之缘的人,对他们怜悯。 他们都懂,溁仙郡主这是在助兄弟们免除死罪,他们是由心的感激,不会有人知道,将死之人在得知自己还有转机,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朱见浚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急呼道“护驾,护驾!” 这时吉王亲卫队才从堂外持刀而来,壮着胆子上前,欲要全力将厉鬼上身的程月仙拉开,但待他们到了近处,却发现根本迈不开步子,如同黏在原地,根本动不了。 本是穿着飞禽、走兽威风八面金陵的文武官,也吓得如同粘在黑檀椅上,他们虽听着溁仙郡主绘声绘色的讲述,但却以为溁仙郡主是眼花了,毕竟谁也没见过,真的鬼不是?但此次却在本诡异的气氛下,亲眼瞧见厉鬼索命,甚至有胆小的几人,不禁吓尿了裤子。 程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是她那厉鬼姑姑索命,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古就是冤,有头债有主,遂稳稳的走到朱见浚身侧,道“吉王殿下,莫要惊慌。鬼,始于阳,终于阴,不甘化怨,是为鬼。如今这嫁衣厉鬼是来复仇来了,定不会伤了殿下这天潢贵胄。” 朱见浚抹了把额头溢出的冷汗,恢复了往日的贵气,淡笑道“溁仙郡主说的是,本王不是怕,只是心惊,不成想郡主见到的嫁衣厉鬼,这怨戾之气竟是这般重。” 程溁打算将此事,往林淑清身上引,郑重道“吉王殿下乃龙子凤孙,自是福泽深厚之人,今日不如替这嫁衣女鬼超度如何?” 发懵的朱见浚,只觉得脑子不够使,问道“敢问郡主,本王要如何超度?” 程溁悲天悯人的望着嫁衣厉鬼,道“自然是给这嫁衣厉鬼一个公道,令其重入轮回。” 朱见浚也是好奇,自己真有这个本事嘛,是以道“那本王便试试吧!” 随即目光一凝,对着那还在掐着林淑清脖子,浑身上下泛着血光的程月仙,道“穿嫁衣的姑娘,你可是程信之女程宽?本王乃当今圣人七皇弟,吉王是也,你若有何等冤情不如从实禀明,杀人之鬼可就无法再入轮回之境了。” 听了这话,只见那嫁衣厉鬼侧过头,目光满是绝望的注视着朱见浚,道“多谢吉王殿下,您若是能为宽儿申冤,我自是感激不尽的,但若是未替得了宽儿申冤,我却又错过报仇的时机,宽儿又该如何?” 朱见浚一愣,问道“程宽你想要本王如何?”心道果真是厉鬼啊,连他吉王殿面子都不给。 ‘程月仙’歪着脑袋,用能冻死人的语气,道“吉王殿下命中注定富贵长寿,但这辈子却没有嫡亲血脉继承,殿下若是帮我报得此仇,小女子便用毕生修为,为吉王殿下留下一丝血脉。”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换个活人来说,朱见浚定是要砍了此人的。但说这话的却是那修为高,怨气撞铃的厉鬼所述,他不得不信,冷冷道“好,你的冤情本王定会严查到底。” “宽儿,宽儿,是你回来了吗?”本是健硕的程信,如今已是泣不成声,步履蹒跚的跨进大堂,含泪道。 ‘程月仙’仿佛被唤醒了曾经的记忆,留下两行血泪,冷冷道“爹,真是难为您还记得,您曾经有个叫做程宽的女儿,宽儿以为您眼里只有程克慧母女!” 程信听着那熟悉的语气,却每个字都带着空灵的颤音,心疼到了极点。此刻若不是被小厮搀扶住了,恐怕程信早就瘫倒在地上。 程信躬着腰,泣不成声道“宽儿,爹错了!爹不该听信谗言,是爹误了宽儿……” 此时的程信不再是那个历任左都御史、巡抚辽东、提督军务,与襄城伯李瑾率军讨平都掌蛮叛乱,加兼大理寺卿,参赞机务,那个大明叱咤风云的兵部尚书程信。 他程信仅是个悔不当初的父亲,不去再在乎颜面扫地,不去在乎众人的眼光,他程信只想听他的女儿程宽,亲口原谅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程宽浑身散发着怨戾之气,血泪一滴滴落在红色地毯上,染上血泪的红毯瞬间变成黑色的,还散发着怨气。 整个大堂,皆被怨戾之气笼罩。 程宽面露狰狞,回忆起曾经的血泪教训,不甘道“若是十四年前,宽儿听父亲如此说,定会很感动,更会原谅父亲的偏心,但如今晚了,什么都晚了,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我早就不是那个曾依赖父亲的小姑娘,如今的程宽早就化作厉鬼!” 程信抹了一把老泪纵横的脸,道“宽儿,告诉父亲要如何才能原谅为父,放下怨恨重新入轮回,转世投胎?” 程宽绝望的望着程信,道“父亲!宽儿早就怨气撞铃,又何谈轮回?除非魂飞魄散,否则林淑清便是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我程宽一日报不了仇,程氏一族也休想安宁!”说到最后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气,怨气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堂内飞舞。 霎时,程信瘫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程宽的怨气冲开散落开来,哽咽道“宽儿,林淑清不能死……” 程宽不待程信解释完,便发狂道“你够了,程信你这辈子不配为父、为夫,我程宽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做你程信的女儿!”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林淑清揉着被‘程月仙’掐伤的脖子,慢慢缓过劲来,趁着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程信与程宽父女恩怨时,走向那满墙满壁被抠成的槽子的古剑前,将古剑取下,悄悄藏在身后,缓缓上前。 程溁瞅着这虐心的父女情,既被这厉鬼的怨戾之气吓得胆寒,却又忍不住同情这程宽。 暗叹,程宽这种小女娃,怎么可能会是心狠手辣林淑清的对手,不过程宽实在是死的太惨了,苍天若是有眼,定要让林淑清偿命。 想到这里程溁便本能的去对林淑清翻白眼,但这一眼可没在角落里找到她要鄙视的人,恰好余光扫到林淑清,手持古剑正轻步上前,对着发狂的程月仙的后心窝狠狠刺去。 随即程溁急切的大喝,道“程宽!小心后面!” 这时众人的目光均都被这一声吸引到了程宽身后,但见林淑清紧紧握住古剑,狠狠向着程月仙的后心窝刺去。 程宽听见程溁的提醒,瞬间从程月仙的身体里蹿了出来,幻化成一道血色倩影,回首阴狠的瞧着林淑清。 待林淑清发觉程宽逃走了,便想收回刺向程月仙的古剑,但此时惯力太大了,林淑清根本来不及收回手中锋利的古剑。 还未反应过来的程月仙,只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陡然便被林淑清刺来的古剑狠狠穿透心窝,霎时堂内鲜血四溅,淋漓的血染在林淑清身上。 程月仙伤口血喷不止,染红了衣襟。白皙的纤手紧紧捂着胸口,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林淑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能闭上双眼。 “噹!”的一声,躺在铺着红毯的汉白玉地面上,呼呼直冒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汗白玉地面,湿漉漉的红毯上全部都是鲜红的热血。 拐角处,凌婳蝶拉着程水仙躲在珠帘后,惊诧的瞧着这一幕,同时用手紧紧捂着想要发出尖叫的嘴,心中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心道,程月仙可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啊!如今为了杀死化作厉鬼的程宽,便不惜一切代价,连程月仙都能亲手杀害。 那她们这些孙女、外孙女,在这林淑清心中又能算得了什么? 林淑清心中最爱的人,始终都是她自己,名声、地位,乃至金钱,在林淑清心中,皆比亲情来的重要,她们这些小辈不过通通都是,林淑清做人上人的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