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半妖(四)
阿门阿前一个防盗章, 阿树阿上晋江文学城 十五圆月,夜色凉薄。 是人有离合,是月有圆缺。 姜晨坐着轮椅,望着那样深沉的夜色, 一时无言。 他自当无言,与他有言的人,早已经湮灭在时光中, 再寻不见。 当一个曾经善言的人无言的时候, 那这其中必然发生了许多外人难以得知的东西。 因为无人得知, 所以无人了解, 所以无言以对。 周围树影幢幢, 凉风从叶尖扫过。那一片黑色中, 隐藏着许多不速之。 善意又如何, 不速又如何,对于即将步入尸体行列的他们来说, 都是没有分别的。 有人提着红色宫灯莲步轻移过来, 披了件白色狐裘给他。 白驼山庄之人都知庄主少主都喜爱白色。 明明是善于使毒心狠手辣的人,却喜爱着白色。 有人曾说, 身处黑暗的人, 往往更向往光明。也许像欧阳克这样的人,心里也是有向往的光的。所以他喜欢白色, 纯洁的, 无暇的白。这样的他, 不是传闻中的那个白驼山庄的少主, 而只是喜爱白衣的欧阳公子。 可是,作为姜晨,他又喜欢什么颜色呢? 好似没有喜欢的色彩。 他已经不太去喜爱什么。他的欢喜早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知道丢弃在哪里了。喜爱的东西,往往成为一个人斩不断的牵绊,一个致命的弱点。 姜晨他,应该是不想再背负弱点的。 凉风吹过,他终于转过脸去看她,相当确定的唤出她的名字,“……牡丹?” 宁静的夜,美丽的月色下一位面如皎月的清冷美人。 她微微一拜,脸上笑意比人看起来还更美好,“少主,莫受凉了。” 姜晨收回了视线,他望着那片黑暗,又好似没什么入眼。他不言不语。 牡丹笑意微僵,她走了两步,脚下一滑,惊慌而又十分有分寸地直直向姜晨怀中扑过去。 好似风大了些,吹的林木间的影子摇摇晃晃,发出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静的气氛不再宁静。 明里暗里的人都为此紧张起来。 但其实直面的人却并不紧张,他不紧张,甚至冷静自持的叫人难以置信,抬手正好扯住她特伸过来的手,手腕一转,毫不犹豫摔了人出去。此时,他面上才露出几分烦躁之色,“腿脚正常,却连路都走不稳,你就不必呆在这里了。” 牡丹旋身,借力站住了脚,面上立时露出几分惶恐之色,红色的宫灯落在地上,火焰就熄灭了,她噗通拜倒在地,“往少主饶恕。” 姜晨没有回答,转着轮椅回了房间。 他抖了抖衣袖,上面有些许紫黑色的粉末落下来。 原本打算跟他们慢慢玩,既然某些人急于寻死,那就成全他们了。 他唤来了那四个影子。 …… 欧阳克之前的那把玄铁折扇已经不知从哪里丢掉了,也许是掉进了汪洋大海中,姜晨也一直没有在意此事。总归他不常动手。白风重新拿了一把折扇递给他的时候,他其实还诧异了一瞬。 白风脸色微红,“少主,如今形势险峻,少主不能没有武器防身。多日不见少主折扇,奴婢擅作主张,此物虽然比不得庄主特意打造的那一把,但应付宵小尚可……” 姜晨接过扇子,打开一看,近乎与从前那一把别无二致,但见她的表情,似乎有哪里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种不可控的感觉让他眉尖一蹙,顿了一会,还是道,“有心了。” “少主喜欢便是。” 白风笑意嫣然,缺依旧是谦恭的模样,她一直是一副谦恭的模样,尤是在欧阳克面前,小心而卑微的观察着他的喜恶,为他打理好一切。 欧阳克指东,她绝不会往西。甚至欧阳克看上了黄蓉,她也能出手将人帮忙绑来。 一个谦卑的,为欧阳克而生的人。 姜晨能感受得到。 可是,那是为欧阳克而生的人,而并非他。 他是欧阳克吗? 好像是……又不是。 欧阳克绝不会有欧阳克以外的记忆。 不会有姜晨有的记忆。 姜晨清楚这一点,却好像又常常忘记这一点。 时间的流逝往往叫人忘乎所以。 …… 他回来的生活看着是十分悠闲,白驼山庄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迫切之感。 傅长死了。 这是傅绝唯一的儿子。 现场留下一堆指向少主欧阳克的似是而非的证据。 但是,其余四位主事也没能摘清。 对于傅长的死,人人都有份。 傅绝几乎疯狂了。 那是他的独子! 这一招,算是将白驼山庄原本就不平静的水彻底搅浑了。 原本应该是先怀疑姜晨的,但是傅绝看到他残废的腿,又觉得他这废人没有那样来去无踪的能力,理所应当的将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 他与三主事林诚达成了同盟。而二四主事白象李宁忠于欧阳锋,还有第五主事中立。 两方算是势均力敌。 原本暂且有共同目标的同盟之人该相亲相爱,但是不巧,傅绝和林成的野心也不小,而他们两个人也心里敞亮。 傅绝就难免怀疑林成提前打压他而杀了他儿子了。 傅绝,这是个疑心深重的人,比之欧阳锋更是有增无减。 他怀疑的,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因为每个人,都有这个动机。 是谁呢? 傅绝看谁都觉得很像。 但是如今与林成的联盟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绝不能背心,否则就是功亏一篑了。 这点事情,他思考的清楚的。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忍耐,待他拿到庄主之位,到时候,这些人,无论是谁杀的,就都去为他的长儿陪葬吧! 傅长莫名其妙的死,就像是一个导火索,成功的引发了他们内部潜在的矛盾。 目标在山庄之上的躲在暗地里的一窝蛇鼠,勉强的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与此同时,傅绝与欧阳克迟早的争斗也终于将要撕破表面的遮羞布,而搬上台面。 可以预见,这建在白驼峰上的,宏伟的山庄里即将上演的,好一场大戏。 傅绝草草料理了傅长的后事,茶饭不思,完美体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强烈的痛苦。 白绢黑布的葬礼上,姜晨并未现身,只是遣人表示了对大主事的关切慰劳之情。 他是不需要现身的,因为他是白驼山庄的少主。 倘若他现了身,那就已经是气势上输了一截。作为少主,却参加仆人的儿子的葬礼。 若是忠心的仆人的葬礼尚可一叹,但是傅长,不必。 傅绝打着好算盘。希望他来,逼迫他来。 但是他就是不来。 这一日过去,傅绝翻身做主的念头更加强烈。 他再一次与林成密会。 “老弟呀……大哥好苦啊!那兔崽子竟然如此狠辣,要了我儿性命……” 对方却有些不买账了,冷嗤了一声,“大哥前些日子不还以为是我闹事?” 他觍着脸道,“误会啊!误会!此乃那小崽子的jian计!兄弟万万不敢如此,我的为人,你还不信么!” 林成沉默了会,又哥俩好的捧来茶水递给他,算作赔罪,“……兄长勿怪,我这也是实在气不过。那臭小子竟然挑拨你我关系!你我明明亲近至此,可兄长当日不信我,兄弟我实在是心里难受啊。” 傅绝当然听出了他的深意,脸色难看,这是在说他疑心病太重。叹了口气道,“这,当日我也是气糊涂了……林弟也是知道的,长儿是我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如今我又毒功大成,绝不会再有子嗣了啊……” 林成心下冷笑,连这般底细都抖落了,看来这位今日拉拢他是已经不计较代价了,既然如此,那也不介意给你一个台阶下。他面上挂着谦和的笑,再这样一张平凡的中年人脸上,莫名让人提不起什么警惕之意。“大哥!” “嗯?” “白驼山庄不能交到一个废人手里。” “老弟!” 看对方面上露出的惊诧之色,林成心下冷哼,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都想要欧阳克叔侄两死,还有甚么好装……但他却不去点破,“依小弟看,不如就二十五日。” “这……林弟,这不大好吧。” “大哥!他此时能杀了长儿,日后……” “后天……会不会太快了?” 林成道,“迟则生变。” “好!”傅绝咬牙道,“兄弟,不如这样。我等兵分两路,你带人控制住老二老四他们,我去杀了欧阳克那小毛头!” 林成点了点头,“好!听兄长的。”嗤~杀了欧阳克?恐怕是先逼他交出白驼山庄瞬息千里和控蛇秘技吧……你去,到时候,就看谁动作更快! 无论这两人暗地里又作何打算,此时表面上,是气氛融洽毫无意外的达成了一致。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天光正好。 这晨光正是灿烂,它比不得沙漠的骄阳那般热烈,也比不得江南水乡的暖阳那般温柔,却自有另一种令人欣喜的感情。 此时,它只是从东方缓缓的露出了脸。 照亮了一整片白驼山庄。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们心里升腾起来,紧张吗?不像是。 更准确的来描述,那应该是恐惧。 也许今日,天气会大变。 丁策恭敬的朝他拜了拜,“朝歌人士,丁策。为我大王求见教主大人。” 那老人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自教主万仙阵后归来,早已潜心修炼不理俗务。红尘俗世,已与我碧游宫无关了。道友还是请回吧……” 丁策早早提前看过了那道绢布,闻言也不着急,“大王说了,他乃是以碧游宫闻仲座下亲传弟子帝辛之身份,献于教主此物。万望教主肯与我相见……” 老人摇了摇头,走了两步,又变回了一个石墩子。 丁策见宫门不开,也不好硬闯,留在门前,道,“教主,我王有要事相告!还望教主开门相见!” 宫门毫无动静,丁策叹了一声,果然让大王猜中了,他咚的跪在门前,“若教主不肯相见,策只能留守于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更遑论我王不顾生死得来的消息,实不忍教主蒙于鼓中……丁策愿在此等候,等教主愿意见我一见。” 碧游宫内传来一声冷哼,继而通天的身影化作一阵霞光凝出,他冷道,“你这是,威胁本教主?” 丁策面上一喜,听他此言却不惧怕,“非也。教主此言差矣。”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份绢帛,要递给通天,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收了一收,对通天道,“教主,我王说了,您看此绢帛之前,且先为自己备上一份躯体,老祖给您三人每人一颗药丸要你守约,大王忧心您看了这份绢帛,誓言就会生效……” 这话岂非是他心智不坚,随便一张绢帛就能说动吗?通天也是个直脾气,登时怒了,“黄口小儿!休要挑拨离间!” 丁策抬手缓了缓气氛,不慌不忙,“教主休要恼怒,只问我大王所言可有出入?” 自然是没有出入的,否则通天此时哪还能与他逞口舌之快,如确定他是胡言乱语,以通天教主的性子,早一掌拍死他了。 通天冷哼了声,“你以为我师尊的术法那般好解?”更遑论专门针对他们三师兄弟的法术…… 丁策登时挑眉,这话的意思就是虽不好解但能解?难怪大王给他这绢帛时那样的胸有成竹。哪怕绢帛里的字儿已清清楚楚说明了,大王知道鸿钧老祖给这三位圣人每人灌了个守约药丸,却丝毫没有忧心通天教主因此而不出手。 通天教主的本事不比元始老君差,而在这三人中,就属他最为全才,对万事都感兴趣,也因此被他的两位师兄斥责不务正业。后来阐人截教分,通天所追求的道,也与元始老子所坚持的正道越走越远了。 通天相信道法自然,而元始则更重天资。 丁策自然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听得通天此言,二话没说将绢帛递给了他,通天对他哼了一声,还是没有如同他自己口中那般嫌弃的直接扔了,反倒接过去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只是这越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时至最后,他的手都气的颤抖起来了! 那道绢帛从他的手上滑落,他眸色一厉,指尖一道电光打出,那道飞舞着还没落地的绢帛登时化作了飞灰,通天咬牙道,“这些事可都是真的?” 丁策道,“是真是假?相信教主大人心中已有定论。” 姜晨也没有多写,不过就是将火灵龟灵金灵甚至闻仲被如何坑死的情景重复了一遍,又成功将申公豹的投奔扭向了玉虚宫阴谋论。另外加了几句见解:截教不修摆动乾坤之术,不能辨别乾坤,逃移生死,难逃封神。 昔闻三教圣主共拟封神榜。商定,弥封无影,死后见明。 然事实阐教早已经算得了生死之局,每每避开。截教却无此术,可见这无字神榜,乃专为碧游宫所设置的陷阱。 甚至几位截教大仙,却已内定为阐教受封之人坐骑,实乃奇耻大辱云云…… 原本通天损失了这样多的弟子,已然很是难过,结果还从姜晨这里得了这样辱人的消息,勃然大怒,连他的师父鸿钧老祖都怼上了,“师尊未免太偏颇了!明明知三位弟子中唯吾门人不晓乾坤,还要吾等定下封神榜!那哪吒杨戬打杀吾这般多的弟子他都不曾出手阻止,如今吾不过是被门中弟子报仇,他却还来压我,当真偏心!” 亏的他当日随师尊和解之时,听得师尊的教诲,还颇以为然。以为自己杀气太重,太伤万民!结果呢,师尊他竟然就这样看着他门中弟子被封神榜束缚着去给人当走狗坐骑?! 何谓杀伐! 莫非还要他同他那二师兄元始一样,时时刻刻办个与人为善的嘴脸!若真是与人为善,玉虚宫何能忍心欺他碧游至此! 更何况,通天也要不来那样被打一边脸后还凑上另一边脸给人打的所谓善良,通天教育他的弟子,向来都是,谁让你不痛快,就让对方更不痛快!出了事师父撑腰!否则还有整个碧游宫的师兄弟姐妹! 可叹这一次,却着了元始的道了!摆了万仙阵,却将门中众多弟子都坑进了封神榜! 真是好一个与人为善的元始天尊!丢脸丢到西方去了,原本只是教内恩怨,后来打不过他碧游宫,竟还找来佛门相助! 简直目光短浅!简直引狼入室! 如此这般狠绝,难道就因他追求的道异于他们的道?难道就因为他的徒弟们是广成子那小儿口中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 他奉行的有教无类有什么错!他碧游宫万仙来朝又有什么不当! 这些人只道是徒弟们跟脚不好,可那些个阐教门人又是做什么的!以多欺少!以老欺少!元始呀元始,亏得你还做了二师兄,竟凭了身份亲自对子侄一辈下这般毒手! 同为长辈动手,师尊不谈元始过错,偏生说此事赖因他而起! 通天愈想愈气,脸色都涨红了,丁策就听的他恨恨的声音,“走!带吾见他!” 丁策知道,大王交给的任务已经完成! 但此时姜晨的处境却不大美妙,周围蜂涌上来的周军让他心情烦躁。但他还是忍着心中汹涌而起的杀意,只是挥着刀,将那些小兵打到无力还手。别人越打越累,他却是越挫越勇,杀红了眼睛,最后他身边都要空出一片,都没人敢对上他的眼睛了。 他的瞳孔黑沉沉的,仿佛只要对上了,魂魄就能跌进去无尽深渊。 众兵将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所以他们犹疑着,不敢冲上来。 杨戬飞掠而来,喝道,“呔!无道昏君!待我杨戬来同你决一雌雄!” 哪吒已被撤了先锋之职,只能在大军一侧看着,不能于此时插手。 姜晨面色微冷,挑开了东南北两个王侯的剑,又挡住了杨戬。“无耻小人!已是以多欺少还敢偷袭!” 杨戬的三尖刀刺到姜晨手中的长剑之上,咔啦带出一串火花。 杨戬道,“我等乃是替天行道!殷纣昏庸残暴无德,合该万民讨之!” 短短数个回合,虽有三位王侯在旁助阵,杨戬却也只同纣王打了平手。 姜晨冷笑,“孤王头一次见有人能将以多欺少说的这般冠冕堂皇!果是玉虚门下!” 杨戬自当听出他这玉虚门下四字中的讽刺,他额头天眼猛然睁开,怒道,“无耻殷纣!休要辱我师门!” 姜晨看得他天眼异动之时,正引着其他三个助阵的伯侯游走,掐了个时机,踩着马借力腾跃而起,躲开了。他天眼一开,正逢得此时南伯侯鄂顺在姜晨背后刺来一把剑。 方才鄂顺被姜晨有意无意挡在了背后,看不到对面杨戬的动作,待姜晨跳马一起,杨戬的天眼毫无意外的打在可鄂顺身上。 西岐众人都傻了。 鄂顺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姜晨飞身掠起,避过了杨戬的堵截,反手刺了身下马屁股一剑,马儿受惊冲出,正好接住了从空中踏过两步落下来的姜晨。 明明厮杀了这般长久,他的身上却没粘上几分血迹,依旧能干干净净。他稳稳的落在马上,身姿挺拔,收住马僵,回头微微一笑,眸底的阴沉刹那就好像是散尽了,这笑意就如云层间冲出的光一般让人心头一亮。 哪怕在这腥风血雨的战场上,也猛然让不知他底细的人只觉得,此当真乃君子如沐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