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饯行

    齐青岚走后，永乐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这次的北武入侵，跟以前凉国入侵不同。凉国只是劫掠物资，北武却是攻城略地，要一步步侵吞东昊国土的。这次战争危机，惊醒了永乐帝，让他嗅到了东昊日后亡国的危险苗头。而娄氏一族在质子事件上动的手脚，也实实在在触到了永乐帝的底线。天佑东昊，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可以选择。虽然晚了点，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事关重大，自己不光需要时间再好好观察、考察一下，也需要时间做一些布局。蹉跎半生，没有好好守住祖宗的基业，将来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为此永乐帝很是羞惭。如今，在他去见祖宗前，让他最后再为这个国家做点事吧。

    下午，永乐帝传召了兵部尚书姜朝阳，两人在风荷殿秘密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和谈的事没几天就谈妥了。双方使臣签署了和约后，北武就即将撤兵，而齐青岚，也将随北武军队一起北上。为了安抚齐青岚，永乐帝升兰嫔为兰妃，赏赐珍玩无数。

    这几天，齐青岚一直在以辞行的名义忙着到处拜访人。与往常只是和姜敬宗等小辈来往不同，这次齐青岚亲自上门去向陈平、姜敬宗等人辞行，“顺便”拜访了荣肃长公主、姜尚书等长辈并向他们辞行。“辞行”用的时间有点长，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只知道此后荣肃长公主等人对齐青岚的印象大为改观，暗自称赞。

    行前的最后一日，齐青岚在宫中向永乐帝、皇后、太子、各宫主位娘娘拜别。永乐帝抓着齐青岚的手又流了一会泪，切切叮嘱了一会。娄皇后和太子也做足了悲伤不舍的样子。宫中都告别完毕后，齐青岚快马出宫去到了孟府门前。

    到了孟府门前，齐青岚却没有立时进去，悲伤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孟府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院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让他感到甜蜜又忧伤的身影。

    临行情更怯。他有太多的未来设想，太多的愿望，和云婳有关。他有太多想和云婳一起做的事。他希望和云婳相处的时光，能一直到天荒地老。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云婳说。然而，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古诗有云：“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齐青岚已经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遍向孟云婳辞行的画面，终是每每想到一半便肝肠寸断，难以为继。孟云婳狡黠的表情、可爱的表情、热心的表情、忧伤的表情、耍赖的表情，还有从小到大相处的片段历历在目，走马灯一样在齐青岚脑海里转。齐青岚根本没法想象离开孟云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什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就算和云婳一起看遍东都大街小巷所有的花，踏遍东都城外所有的地，青岚也不会觉得和云婳别得会容易那么一点点。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与云婳告别。这几日白天他到处拜访人，晚上，则夜夜对着月影独酌，愁肠寸结，喝得烂醉。兰妃看见了，也不知该怎么劝，只能叹息着让人把醉倒的齐青岚背回寝殿。

    如今齐青岚就站在孟府的门口，却还没有下定决心进去。恰此时，一群少年从孟府涌了出来，正是孟云婳、姜敬宗、陈平等人。姜洇墨也神色黯淡、一身素衫，跟在哥哥的旁边。原来他们凑一块正打算一起去找齐青岚饯行。

    一群人看见齐青岚在外面，正中下怀，拥着齐青岚往醉白楼去了。

    醉白楼中凄风苦雨，议论纷纷。对于齐青岚出质一事，众人愤慨有之、忧伤有之。然而一群少年，改变不了什么大势，也只能是愤慨愤慨，忧伤忧伤。齐青岚远行在即，众人水酒一杯，纷纷上前与齐青岚话别，切切叮嘱。

    齐青岚虽然极力忍耐，仍压不住哀伤的神色，吟道：“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落单的大雁孤独地飞着，不思饮水也无心吃饭，一声声哀鸣思念着族群。可怜一个孤单的影子，和亲朋们失散，相隔了云天万重。它望尽天际，不停地望，仿佛那失去的雁群老在它眼前晃。它哀唤声声，不停地唤，似乎那侣伴的鸣声老在它耳畔响。

    听着齐青岚惨然的吟咏，大家都红了眼眶，洇墨更已是不知第几度无声垂泪。孟云婳听着听着，眼泪就夺眶而出，忍了一忍没忍住，干脆没有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任那眼泪肆意流淌，擦也不擦。

    孟云婳平时虽大大咧咧与男孩子无异，爱撒娇、爱耍赖，时常也会不小心露出些小儿女情态，被陈平讽刺是娘娘腔。但她天性乐观开朗，放声大哭的事却是从来没有过。众人顿时被她哭得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起来，连洇墨都惊得忘了流泪。

    陈平挪到孟云婳身边，在底下扯扯孟云婳的袖子悄声说：“你不要哭了，你这么一哭青岚就该更伤心了……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很没样子的。”

    姜洇墨在旁听见，狠狠瞪了陈平一眼，瞪得他脖子一缩，不由得松了云婳的袖子。洇墨掏出手帕，细心地帮云婳擦去眼泪鼻涕，一边偷眼瞧齐青岚，却见他转身看向窗外，手上动作似在拭泪，少顷转过身来，果然眼睛红红，隐现泪痕。洇墨心中酸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再是伤心憔悴，在他眼里，始终是不及云婳一滴眼泪的。

    姜敬宗细心，看了看眼下的情形，对陈平和洇墨说：“我等均已单独和青岚话别过，云影却还没有。云影和青岚平日里最为亲近，肯定有很多话要单独说。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掺和，让他们两个好好聊聊吧。”

    陈平平日里最是话多，但云婳这么一哭，他却也不敢再多话，和姜敬宗一起向青岚作揖后告辞。青岚也未作阻拦。洇墨本是不愿，但是却也找不出理由，只好红着眼睛跟着哥哥走了，一路走，一路回望。姜敬宗看了，也只有暗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