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节
那仵作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水中的银锭子,“为什么要煮,直接叫狗来舔不就行了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为什么宋骞要咬,而不是舔呢?狗为什么要舔银子,除非你在上头抹上油腥,可谁又能够保证,那油腥里没有毒?” “你不怕我做手脚,我还怕有人故意污了证物,想要故意掩盖事情真相呢!” 谢景衣说着,手指动了动。 宋骞咬银子,可能只是因为舔银子太过诡异,咬银子却是验证银子真假时,人们常做的动作。他咬伤一口,容易被人忽略。 但是,哪怕有一丝的别的可能,谢景衣也不能放过,毕竟这是事关关慧知清白的大事。 可能毒融在了银子里,也可能被咬,涂了毒的那一面凹进了牙印缝隙里,够来舔舔不着。但用煮的,再深的毒,它也能够煮出来。 至于会不会毒太少,又被稀释了,鱼不会死,谢景衣就更加不担心了。人比鱼可大得多了,人都很快就死,别提鱼了。当然,狗就不一定了。这也是她不用更快捷的方法的原因之一。 这些思虑,几乎一瞬间就在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当然也是不便于诉诸于众的。 开封府给她钱了么?她作甚要好为人师。 仵作一梗,不言语了。 炉子里的火很大,水不一会儿便煮沸了。衙役将水倒进一个铜盆子里,然后从外头铲了一堆雪来,围在铜盆边,不一会儿的功夫,水便温了下来。 冬日里,凿冰钓鱼的人不少,很便快有人从市集上提了一桶活蹦乱跳的鱼来,还有那不信邪的围观者,从自己个家中抓了鱼来。 衙役随便选了五条小些的鱼,往那铜盆里一放,所有的人,全都鼓起眼睛盯着了起来。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五条鱼无一例外的,全都翻了肚皮,死得不能再死了。 谢景衣垂了垂眸,看向了宋夫人张氏,“你若是觉得我说的难以置信,大可以寻一个你信得过的仵作,将宋骞剖开看看,看他到底是中毒而亡,还是被人打死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但我想,作为亲人,还是让他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才是最好的安慰。” 宋夫人发着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不用了,鱼都证明了。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按照你这种说法,我夫君……我夫君他是知晓银子有毒,还故意去咬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夫妻和睦,他前程远大,我还有孕在身,郎中都说,是个儿子……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戕……我不明白!” 谢景衣倒是有些意外,这宋夫人显然并非是蛮不讲理之人,到了这地步,还头脑清楚得很。 不等她说话,宋夫人又接着说道,“他先被人打了,又服毒……分明是必须要死?为什么?若不是你们杀的,那么,那个来找他的人……那个……” “可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在青萍镇的事情发生之后,来找他的那个人是谁!” 她说着,痛苦的抱着头叫嚷起来。 黄府尹拍了一声惊堂木,着人把宋夫人扶着到一边去了。 谢景衣收回视线,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我同关慧知的确不是凶手。宋骞乃是服毒自杀,设局故意陷害我二人。” 说话间,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声,“就算宋骞是中毒死的,那也不能够证明你们两个就不是凶手啊!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银子有毒?指不定那银子就是你们放的,故意给自己脱罪用的。” 谢景衣听着,简直气乐了。 “嗯,我们可真是厉害,明明能够一拳打死宋骞,却不打死,非要先打了,然后再强迫他咬一锭毒银子,把他给毒死!为什么呢?想来看看开封府地牢一晚上能够跑过多少老鼠么?” “既然我们有这么厉害的,连银针都验不出来的毒,为何不直接让逼迫宋骞喝了,让他死得了无痕迹的。那此刻我便能在家中吃锅子,而不用同你这样的人,在这里浪费口舌了。” 黄府尹轻轻的咳了一声,拍了一声惊堂木,示意谢景衣别说了,万一她再说下去,把人羞得上吊了怎么办?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口下留情了九成了。 “既然有这个疑问,那我便再说一个证据吧,这个可以证明宋骞胸口的那一拳,的确不是关慧知打的。”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关慧知,“你把你的手伸出来。” 关慧知一愣,伸出了十个手指头。 谢景衣指了指关慧知的手,“之前仵作说什么来着?说那拳头很小,凶手除非特殊情况,一定是女子。” “凶手处心积虑,想要抹黑到慧知的身上,想着她是将门虎女,又见她平日里像个小哥儿一般摸爬滚打,便忽略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关慧知特别有之这个事实。” “看到她手上的指环了么?戴着指环,那么用力的一拳,一定会在胸口上,留下被指环硌过的痕迹。” 第436章 双剑合璧(三) 谢景衣说着,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儿,静静地等待着某些人开杠,那关慧知就不能把戒指取下来了,再捶宋骞一拳头? 只可惜,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柴祐琛一样,跟得上她的节奏。 她准备好的,要怼回去的一肚子话,全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简直噎得慌。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关慧知乃是杀死宋骞凶手一事,的确是存疑,证据有所不足。那么,本府想问,当初你们二人为何恰好的出现在了宋骞府上?” 谢景衣叹了口气,眼眶一红,“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女子命算不错,侥幸投了个好胎,自幼衣食无忧,又有些赚钱的本事,我家官人面冷心善,一直叮嘱我,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要积德行善。” 她说着,转过身来,看向了围观的人,“他乃是官身,我亦是不想太过招摇,从未声张过,但是诸位都是京都人士,没有见过我,也一定见过我家铺子的车队。” “不光是这次雪患,在此之前,女郎中李杏的铺子是不是春夏派防蚊虫的药,秋冬派防咳嗽的药,每逢初一十五,都做义诊。隔段时间,都会定时的往便民署送药问诊。” “那医馆便是我同李郎中一道儿开的;今年冬日,有多少穷苦人穿了大布坊的棉衣,盖上了大布坊的棉被?那大布坊也是我的产业;还有米行……” “诸位可曾想过,青萍镇流民诸多,朝廷拨救济粮,数目一定不小。宋骞口口声声说,乃是从便民署先挪用了我捐的粮,这说明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谢景衣的几个铺子,的确是做了许多善事。 “没有错,说明了我捐的粮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我谢景衣的钱财,也是辛苦苦赚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到底是有多奇葩,才会在自己捐的粮里,故意下毒,去毒死同我素不相识的流民们呢?” “这出于什么动机,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丧尽天良的事情?” “可不是”,关慧知愤怒的点了点头,“怎么有人这么坏,我们行善积德,竟然还有人要陷害我们!我们为何去青萍镇,不就是听说那边出事了,方才去看看的吗?早知道,那些米还不如拿去喂狗……” 关慧知的那个“狗”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谢景衣抢先打断了,“慧知说得没有错。先前我也说了,李杏同我一道儿开了医馆,她去青萍镇出诊,临走之时说那边怕是出事了。” “我当时并未在意,可翌日一早,发现她同周郎中,一夜未归。于是我同慧知便打算去青萍镇一探究竟,一去方才发现,青萍镇发生了大事情。” “当时青萍镇要药没有药,等着治病的人排了老长的队,躺在地上的逝者没有人埋葬,我们二人都十分的愤怒,于是方才去寻赈灾的官员宋骞。” “我们二人无官职在身,原本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诸位,青萍镇真的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能够袖手旁观。郡主会功夫,便带着我进了宋骞的院子里。” “还没有问几句话,他便一命呜呼了。我们去的时候,门口正有一个妇人在雪地打滚,敢问大人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我们进去不够一炷香的时间,大人就来了,怎地如何巧妙?”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拿着大人当枪使,要陷我们于不义啊!” 谢景衣言辞恳切,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点起头来。 便是黄府尹也觉得,当真是太巧了。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当中,又传来了之前的那个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沽名钓誉!” 谢景衣意外的朝着人群中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个人,这回没有掩饰,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堂前。 “大人,小人名叫宋礼,乃是宋骞的长兄。我有证据,证明我的弟弟,的确是拿了柴夫人的毒米,方才导致青萍镇惨剧的。” 宋礼并未下跪,可见亦是官身。 他说着,看向了谢景衣。 “柴夫人你的米铺子,叫做福记米行对不对,你捐给便民署的米,也都是从福记米行里出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颇有兴致的看向了宋礼,若是都不用柴祐琛出场,光凭借她的一张嘴,就能够洗干净她同关慧知,那对方大费周章害死那么多人,就实在是太可笑了。 “没有错。” 宋礼并不意外,“李郎中同周郎中,在京城之中的名声并不好。李郎中看病随心所欲,并非所有人都救,号称怪医;周郎中就更加过分了,几乎只给富人看病。” “大家有所不知,京城里的一衣坊,也是柴夫人的产业!想必说到这里,大家伙儿已经明白了柴夫人的意愿,左右不过是同某些富贵人亲近,结党营私。” 谢景衣来了精神,好家伙,大帽子扣下来了啊! “可是李郎中同周郎中,在京城之中,名声并不显赫。柴夫人为了打响二人的名头,甚至说,为了给其派系立下盖世之功,设了一个局。”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拐了一个弯儿,出现了大纰漏,发生了青萍镇惨剧,而我的弟弟,成了替罪羔羊。” 谢景衣轻笑出声,“你倒是说说,我是有多蠢,设了个出了纰漏的局。” 宋礼对着谢景衣怒目而视,“柴夫人果然没有心,视人命为草芥。” 他说着,拱了拱手,“大人,我想请一位郎中,来作证。这位郎中,乃是青萍镇上唯一的一位郎中。” 黄府尹点了点头,他审案子,通常不会拒绝任何一位证人。 那郎中一来,挠了挠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小的姓毛,乃是青萍镇上的郎中。青萍镇的人,乃是药物相克所以才致死的。” “米中有一味药材,毒性轻微,会让身体弱的人致死,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只会腹疼难忍,最后昏厥过去。可坏就坏在,青萍镇周围天生土长了另外一种与其相克的药材,流民虽然有赈灾粮,但饥饿难忍,四处挖草根吃。” “这两位药若是一起服用,毒性便会加剧……” 第437章 双剑合璧(四) 毛郎中说着,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谢景衣,颤抖着举起了手,“小人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宋礼挺了挺胸膛,又问道,“京城里的郎中那么多,为何你偏偏请了李杏同周游龙?李杏是女郎中,以前多在内宅接生;周游龙治的是那富贵人……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不合适。” 毛郎中双眼猩红,“当时我虽然具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么多人突然暴毙,隐隐猜测怕不是中了毒,于是叫我的药童四六快马加鞭的去京城请解毒圣手薛郎中。” “可是四六走到半道儿,便被宋骞宋大人拦住了。宋大人叫他去请李杏,说是自己人……” 毛郎中说着,顿了顿,又说道,“当时宋骞宋大人,都哭了。” 宋礼眼眶一红,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现在事情已经是清楚明了。谢景衣沽名钓誉,想要将李杏同周游龙推上神坛,继而结党营私。” “神农尝百草,那么多药,寻常的郎中,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分辨得出。于是乎,立马能够救人的李杏同周游龙,岂不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神医?” “虽然状况不会有如今青萍镇惨烈,可她草菅人命,那是千真万确,没得跑的!” “她的局出了个意外,那边是我的弟弟宋骞。虽然他如今已经命丧黄泉,但作为长兄,我还是要骂他个狗血淋头。我的父亲乃是王公门生,他从小耳濡目,却还做出这等以权谋私之事。” “靠着同王洪的关系,提前挪用了谢景衣捐的救济粮,拖去青萍镇,这才酿成了大祸。只不过,大人啊,我的弟弟刚刚弱冠,尚未有子,他年纪轻轻的,也只能够听命行事啊!” “的确是有人来寻了我阿弟,弟妹虽然没有听到,但是我阿弟宋骞身边的小厮松柏却是听到了一些那人同我阿弟的对话。” “那人说,说这事儿涉及到了谢景衣。若是戳穿了出去,会给王公抹黑,会给宫中的谢婉容抹黑,继而影响到大皇子的地位。” “我阿弟连孩子都没有见着,就这么想不开的咬银子自尽了?不,不是的,他是被人逼迫而死的。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说的这一切。” 宋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擦了擦眼泪,说道,“大人,我阿弟宋骞留有遗书。在那京城来人走了之后,他便叫小厮松柏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信。” “他将整个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的,并且说了,要我照顾好弟妹,以及他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他知道自己会死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