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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游鱼_分节阅读_73

    从哥坐在田埂上抽着烟,让烟雾一路往树头飘去。

    村口设立了一个小卖部,那里有一台公用电话和一个邮筒。三婆和几个男男女女坐在那里聊天乘凉,见着从哥,招手叫他过去。

    三婆扬手,让从哥把胳膊拿过来让她看看。

    从哥卷起袖子,蝾螈的样子便露了出来。

    三婆捏着手左右打量,最后又拍拍他的胳膊。她说好啊好啊,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作品了,眼睛看不着了,以后就是我儿子做了。

    旁边一个黝黑的青年转过头来对从哥笑笑,手里还握着一壶酒。

    从哥还记得他的面,当然也记得他浑身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刺青。

    他还有一个哥哥,不过估摸着哥哥在山上的林子里,三婆的大儿子是个好猎人,这在西头是众所周知的。

    而现在看来,小儿子就继承了刺青的手艺。

    “蛤///蟆是什么意思?”从哥问,指了指刺青中和蝾螈一样大的一块。

    “那是他阿爸原来在的寨子,他是上门女婿,从鹰省那边来,”三婆抢话,说道,“那时候为了给他加这个图,还跟我吵了好几天。”

    “不是鹰省,是鹰国。”年轻人纠正,跟从哥解释,说阿妈老了,老记着以前还是鹰省,就是不认现在的鹰国。

    “那这个呢?”从哥指了指另一块,上面的图案既不是蝾螈也不是蛤///蟆,但都有两者的特征。

    “这我自己弄的,我把两个图案结合了一下,怎么样?”

    从哥点点头,道了句“好看的”,又问,“你去过你阿爸的寨子吗?那边和这边一样吗?”

    “没去过,还来不及去,就被打没了。”年轻人说,“还好我阿爸年轻时候就过来了,不然他也没了。”说着咧开嘴,扯出一个笑容。

    三婆喃喃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直到最后从哥才听清了一句。她说阿大是好人,他对你好的,你也对他好,你也对我们好。

    老人的目光浑浊而涣散,她面朝小卖部外,眯起眼睛顺着田埂看,一直看向不见尽头的远方。

    第119章 123(尾章)

    到了深夏,从哥兢兢业业地回到教室的团队报道,在他上第一堂课时有孩子认出了他。

    那孩子是鸭姨的两个崽,由于没法分年级,两个相差两岁的孩子也坐在同一个课堂上。

    阿大说让他们去吧,去了正好学点通用语,以后也不一定非得留在苦山。

    从哥抬头,见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当下面对的这一切,或许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赎罪。

    孩子的目光能净化一些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污秽,比如多年前的仇恨,比如士兵和村民流下的鲜血,再比如那些埋在脚下,肥沃这里的土地,又滋养着一草一木的尸骸。

    他们终归要淡忘这里的历史,无论是曾经的血祭,还是茹毛饮血的时代。无论是令人心寒的肃清,还是骨rou分离、远渡重洋的撕心裂肺。

    他想起孩子们曾经唱着的歌谣,那歌谣里有苦山的天桥,铁索,长龙宴,和蝾螈节。

    他用通用语把歌谣写在黑板上,他说你们要知道如何用外面人的语言来讲你们的故事,这样你们的故事就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就是你们在教化他们,而不是他们来同化你们。

    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打进来,照着从外头运来的木质桌椅。孩子们用脏兮兮的手捏着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符号,一边搞脏作业本的纸,一边将那些应该被铭记却必然会遗忘的东西一点一点抄下来。

    这是一种延续。延续必然会产生疏漏,可它在延长一种文化的寿命。

    从哥在学校时曾听老师说过,老师问他们,为什么我们要追求被人知晓,被人铭记,除却附带而来的经济效益,我们何苦要让他人知道我们。

    老师的答案从哥已经不记得了,可他有自己的答案。那是一本被遗忘在图,是一段灭亡后只剩寥寥几笔描绘的族群,是几名一度抛头颅洒热血的英烈写下的过去,也是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能重走一遍的曾经。

    还能再撑一会吧。

    书里那个村落的勇士这么说过,或许我还可以再撑一会。

    没有人可以阻止文化的共融,也没有人可以与历史的脚步抗衡。狮国必然统一,统一后又必将迎来分离。

    可之所以要被人知晓,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也要尽可能地被人铭记,就是希望能在某种程度上活得更久一点。

    不是rou体,而是灵魂,或者说精神。

    再假大空一点,大概可以说是信仰。

    从哥体会过这种信仰的力量,从一开始的不了解,到了解之后的不接受,再到动摇,彷徨,以及最后的信服。

    他也为蝾螈而战过,而蝾螈给了他一个阿大,给了他一个这辈子或许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的莫子良。

    阿大在从哥快放课的时候经过教室门口,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下课铃打响,孩子们一拥而散。教室一瞬间散得干净,从菜市场变成了荒郊野外。

    阿大走上前来,坐在从哥的讲台前。

    阿大说,你教我啊,许老师。

    从哥说,你要我教你什么,你连我名字都认不全,我教不了你这种朽木,烂泥扶不上墙。

    阿大一把抓住从哥的手,把他往书桌的方向带。

    “你怎么能说我是朽木,你教我接吻的时候又不这样。”阿大笑了,他的笑容被阳光照亮,让从哥一瞬间迷糊了眼睛。

    那一天苦山的山头正在变色,新绿褪去,老绿再起。阿言从村委楼跑过来,乌鸦招手让他一起去学校叫从哥和阿大吃饭。

    他们来到学校时学生已经走光了,阿言眯起眼睛往教学楼的顶层看去,说懒得爬楼了,不知道在这里喊行不行。

    乌鸦说你看不到,你那么矮,能看到什么。说着把阿言举起来,问他这样行吗,这样喊,应该听得清楚了。

    阿言左右晃晃头,喊了一声阿大,再喊了一声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