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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父母先后离世又奔赴北境战场后,他就少有这么情绪为谁而牵动的时刻。然而此时每每侧首,看到沈惊鹤低垂下的头和那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一股难言的微涩和郁结,甚至还有一瞬间的冲动欲凑上前去强硬地抬起少年的下颌,逼迫他那双澄澈的眼眸照进自己的模样。 然而他又哪舍得当真这么做呢? 一想到当时沈惊鹤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几乎要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的深深失望,他的心就难能自已地揪痛起来。如今他只觉得自己仿若是一个面对无上珍宝时手足无措的人,既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又害怕一个行不慎打碎了面前这方自己珍而视之的皓玉。 他不想看见沈惊鹤对自己失望。 他并不是一个在乎旁人对自己看法的人,然而梁延却莫名地笃定,如果有一天沈惊鹤真的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一个疏离客套的陌生人,也许他当真会做出什么连自己都无法想象得到的疯事。 也许是拜梁延这几日一直萦绕在身旁的低气压和脸上一片沉沉冰寒所赐,沈惊鹤最近再没有碰上什么想不开前来找茬的人,就连后排的王祺也安分了许多,只在梁延不在时嘴里仍间或嘀嘀咕咕几声。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安安稳稳的读书环境,若放在平时,只怕他早该笑弯了眼趁机多学几章新课。然而此时恰恰相反,沈惊鹤虽然仍一直低眉垂眼地望着桌案上的书,耳旁学正的讲解声却仿佛时近时远,不时被脑中飞絮游丝般轻纷渺远的莫名情绪所干扰。 他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狠狠咬了口舌尖试图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回晨诵上。可是身旁梁延无孔不入的熟悉气息却又总在明明白白地提醒着自己,坐在身侧的这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与自己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沈惊鹤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低落到底是从何而起。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朋友罢了,纵使做不成朋友了,又不是不能再重新找一个…… 他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 不一样的,梁延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唤着。 沈惊鹤甩了甩头,想要将这些奇异的心绪排除出脑外。可是这个微小的声音却偏偏固执得很,在心底毫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就是不肯钻出去。 哪里不一样了?没了梁延,他还有五哥,还有四姐,还有方平之朱善田徽…… 梁延是不一样的! 那声音愈被压制挣扎得愈顽强,喋喋不休,翻来覆去,直吵得沈惊鹤头都要疼得裂开。 随你去,爱说就说吧。 沈惊鹤自暴自弃地把书册重重翻到下一页,抬起头瞪大了眼直直盯着学正,看也不看身侧这几日一直犹豫徘徊在自己身上的深沉目光。 例行的晨诵随着日头的渐渐攀高已宣告结束,沈惊鹤一声不吭地将书册一本本放回书箧中,脑中还余留回响着学正四平八稳的讲习声。 他这几日听堂的成效低得很,故而每天晨诵后不是随沈卓轩去成文馆温书,便是和方平之那三人一同去和诸学子们研习经义。这一来二去的,倒是与太学中的学生们都熟稔了不少。 “五哥,我收拾好东西了,咱们走吧。” 沈惊鹤抬起眼,对着隔了几排坐席的沈卓轩遥遥唤道。 一旁正沉默不语收整卷帙的梁延听得他的话声,拿起书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喉头上下微动,咽下一抹难捱的苦涩。他的目光不受控制望向了沈惊鹤的背影,定定看了会儿,终于败下阵似的匆忙收回。 沈卓轩往他们那处瞅了一眼,摇摇头,在心下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日也不知道那两人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好成那样,如今却如同闹别扭了一般谁也不肯理谁——不对,这话倒也不完全准。至少他几次都看到梁延踌躇着张口想要对自己的弟弟说些什么,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却总是被沈惊鹤仓促匆忙地一转头所打断。 他看着梁延愈发暗下来的脸色和周身冷凝如凛霜的气息,无奈地扯出一丝苦笑。 这两人到底要较劲到什么时候?算起来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偏生这犟起来的脾性倒还真令夹在中间的他为难。他当然看得出梁延有多想重新跟沈惊鹤说句话,也知道沈惊鹤这几日淡然下总藏不住那一丝心不在焉的惘然低落。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这二人如此纠结为难的,想来亦不是什么简单小事。 沈惊鹤已提了书箧远远向自己走来,沈卓轩只得也一拂衣摆站起身,眼含同情地瞥了一眼孤零零怔坐在远处的梁延,同他一起向成文馆行去。 “惊鹤。”绕过一处少人的转角,沈卓轩思忖片刻,偏头轻声道。 沈惊鹤闻言倏然停下脚步,清澈的双眸回望。 “怎么了,五哥?” 沈卓轩微叹口气,关切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梁小将军自不必提,我亦看得出来,你其实也很珍视与他之间的友谊,对么?” 沈惊鹤沉默一瞬,低下头看不清神色,声音中却是挟着几分未掩藏好的失落,“五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与他对朋友的定义实在有天渊之别,我实在是……” “天渊之别?”沈卓轩轻轻按着他的肩,“我不明白,朋友为何需要被定义。同心而共济,始终而如一。你与他既然性情相投,又意趣合鸣,便已可称难得的知交。无论‘朋友’一词如何被释义,你们之间的情谊都不会改变,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