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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回宫,快回宫! 一个声音翻来覆去地在脑内急促呼唤着,这也是他脑中所能想到的全部字眼。 ——为什么要快点回宫呢? 他低下头,马蹄践踏惊起一路上的枯泥飞沙,扑面而来的烟尘使得两旁急速退去的景色愈发模糊不堪。他昏沉的头脑有一些烦躁,是血液在心房中翻涌沸腾的声音太过鼓噪,如晴天平地而起的惊雷一般,咆哮回响在自己耳边。 身后突然响起梁延焦急的呼喊,仿佛一道寒光闪电划过他脑海中昏昏沉沉的关隘,令他猛然惊醒。 沈惊鹤遽然一扯缰绳,飞奔的骏马被迫止住步子,高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 ——因为,再不快点回去,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粗糙的缰绳从他指间骤然滑落,沈惊鹤呆呆地垂首坐在马背上,眼底一片茫然。身后有马蹄声愈近,最终停在身边。 “鹤儿……”梁延疼惜地望向他,指尖动了动,似是想去摸他的脸,然而终究还是在身前紧紧攥成拳,“没事的。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她身子都已经大好了。” 沈惊鹤沉默良久,才终于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神情却满满地都透着一股子失魂落魄,“你说得对……娘娘还在长乐宫中,等我从江南回来呢。” 他深深闭了一下眼,重新扬起马鞭,绷直了脊背就向前疾行而去。梁延连忙策马跟在他身旁,转回一直专注放在他面容上的深沉目光,压下了眼底泛上的一丝忧虑。 他们两人仍如来江南时一般,轻骑日夜兼程地赶路。然而这一次,迢递不尽的山长水阔中,却满是山雨欲来的静默。 …… 圆月高悬于枝桠上,枝柯横斜投下的重重暗影间,隐约可见子规展翅旋飞而过。朦胧的月影转向林间,便可闻声声啼血的鸟鸣时而响起,惊动水一般缓缓流淌的夜色。 梁延转身轻轻掩上房门,微叹了口气,大步往外走去,面色沉沉。 这几日来,他们快马加鞭,几乎未有什么停歇。日程被一再压缩,距离京城也是一天天地近了。 然而如此坚持了良久,眼瞅着沈惊鹤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下巴尖也因昼夜不息的奔波而愈发瘦削,梁延这才狠下心来,不顾沈惊鹤的要求再三坚持将他带到驿站歇息。以免得还未赶至京城,他却反而先病倒了。 好不容易劝他躺到榻上,他这才得了空从房内出来,准备命驿站的后厨煮一碗温热清粥,以备沈惊鹤醒来后可用。 梁延揉了揉眉心,继续向后厨走去。转身之际,余光却仿佛瞥见一道白影飞过,耳畔隐约传来扑棱棱的挥翅声。 等他终于看着后厨的仆役文火慢炖完一盅清粥,亲手盛了回到房内时,甫一推门,他便望见沈惊鹤正半身盖着棉被愣愣坐倚在床头。 “你这就醒了?”梁延拂开桌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两根雪白鸟羽,将还冒着热气的米粥小心放好,“我刚从后厨盛了一碗清粥来,等会儿你若是饿了……” “梁延。” 沈惊鹤忽然开口,慢慢转过脖子望着他,茫然地展了展手中刚拆下不久的信卷。 梁延被他唤得一愣,看着他苍白指间的信纸,当下便明白了自己方才所见到的白影究竟是什么。他心中登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然而还未来得及彻底反应过来,就听得沈惊鹤接着轻轻开口。 “我又没有母亲了……” 他抬起眼望来,眸子里藏着安静的一片深黑。瞳孔仿佛骤然暗淡下的星辰,失去了焦距。 梁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揪紧,他三两步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坐于床沿,试探性地伸手轻揽过沈惊鹤的肩。 “我在……我在呢。”梁延也曾品尝过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当然也清楚地知道在生死面前,任何的安慰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然而他却仍然紧紧地搂着怀中神情涣散的青年,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暖融化他苍白面上的空茫。 沈惊鹤倒在梁延怀里,喃喃失神,“信上写着皇后薨了……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娘娘不过只是微染了风寒。她还给我盛了满满一碟点心,还坐在宫内看着我送给她的花鸟画……我们才刚刚说好了,等我从江南回来了,还要再给她带几幅字画的。” “她怎么就不肯等等我呢?” 他的声音微哑,似明月一夕失了所有清光。 梁延心头一痛,他一下下轻拍抚着沈惊鹤的肩背,将下颌贴在他的鬓边微微摩挲,“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后,兴许还能好受点。” “可是我竟然哭不出来——她对我那么好,她不在了,我却没有办法流下一滴眼泪。” 沈惊鹤微抬起头,直直地向他看来,极为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梁延,我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梁延一手怜惜地抚上他的侧颜,小心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至极的珍宝。眼前人面上虽不见泪水,然而唇边那一抹惨笑,分明竟比哭还要难看,无端使人心中弥漫开一股悲恸的酸意。 “你不是的。”梁延垂下眼看他,神色认真,“我知道你不是的。你的这份难过,我亦曾经历过,知道究竟是怎样一番痛彻心扉的滋味。可是你一定要记住,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