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睿姿
方睿姿一直在等陆安迪。 昨晚她醉了,做了无法描述的事,今天早上醒来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和飞飞有过激烈的对话,但是飞飞很镇定,说这样做只是想帮她看清楚自己,“你别再装鸵鸟了,你对她根本就不是单纯朋友的感情!方睿姿,你是不敢承认自己是个双?还是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 这只是第一击。 第二击是陆安迪误喝了的那杯酒,她知道那杯酒后果有多大! 后来知道来带走陆安迪的是洛伊,她几乎就要疯了,许峻又突然跑来问她,两次来接走陆安迪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gh前总监,她才知道洛伊早已经回来了,就在她在飞飞家里玩游戏玩得日夜颠倒的时候。 她不知道陆安迪看到她和飞飞后会怎么想,更不知道陆安迪喝了那杯酒后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敢想。但终归是关心胜于一切,她提起勇气打电话给陆安迪,却一直没接,她直接打了洛伊的电话,倒是马上接通了。 对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是的,她昨晚在我这里,现在还没有睡醒。” 刹那间,心如重击,又如死灰。 她想质问,但又没有立场。 现在的她,已经不单纯是陆安迪的朋友了。 她只能跟她说“对不起”,然后等着她回来。 “睿姿,我回来了。”门打开,陆安迪回来了,似乎跟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才一晚没见,一向那么阳光英爽的睿姿却显出一种少见的憔悴,眼中充满愧疚,“安迪,对不起……我……喜欢你,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但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或者改变什么。”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只要在她身边,能照顾到她,她也会觉得幸福。但飞飞说得对,她终归不能自欺欺人,更不应该欺骗陆安迪。 只有坦率才能对得起她们的友谊。 “我知道,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陆安迪的眼眶又热起来,“你为我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你不需要说对不起。” “可你昨晚没回来,没有......什么事吧?”看到她那发红的眼角,方睿姿的心又紧起来。 陆安迪知道她担心什么,摇了摇头:“不用担心,他没那么糟糕的。” 洛伊虽然是个霸道总裁,但绝对不是那种会占便宜的人。 “安迪,其实你一直很喜欢他吧?这一段时间......他对你还好吗?”方睿姿终于问出那句话,“你们......会在一起吗?” 陆安迪却摇了摇头:“睿姿,你知道的,我喜欢不喜欢他,这从来不是关键。” 关键是,他也喜欢你。 其实方睿姿心里明白,从洛伊来到涠洲岛,陆安迪愿意跟他一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不可逆转了。 而那种感情已经昭然的她,硬要插在中间,已经显得没有立场。 所以她做了决定:“安迪,我要搬出去了,正好我同事那边还有一间空房间,我先搬过去那里,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安迪的眼泪落下来:“睿姿,你不需要这样......” 方睿姿擦了擦她的眼泪:“傻孩子,我还是那么关心你,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随时找我,如果他敢欺负你,更不要犹豫!……只不过,我们不适合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了。” 她在陆安迪的面前,跟飞飞做那样的事情;她在做那样的事情的时候,却叫着陆安迪的名字。 就算陆安迪原谅她,她也不可能原谅自己。 睿姿走得很快,她的东西不多,来了几个同事,上午就搬完了。 陆安迪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了一块。 唇上的灼热与吻痕却仿佛还在,这一天过得太魔幻。 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到中午,洛伊打又来电话:“你一个人在家?” “嗯。” 他消息可真快。 “出来吃饭吧。” “我不想出去。” “你会做饭吗?” “......我会叫外卖。”陆安迪简直无语了,停了停,轻声说,“我能不能请两天假?” “当然可以,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他的声音也真是温柔,“你一个人,我有些担心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自己的,谢谢你,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那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勉强她:“好。” 陆安迪挂了电话,叫了一个外卖,吃完之后,就开始睡觉。睡醒不知几点,也不看时间,就掏出工具开始画画,她画了那条河,画了自己,画了睿姿,那是感激她陪伴自己走过人生一段旅程的纪念。 她还画了她们一起住过的那个公寓,花花草草,瓶瓶罐罐,是她们共同的记忆。画完后直接叫个宵夜,吃了褪黑素,安然入眠。 第二天一早,她直接关掉手机,带着现金出去了,逛了学校附近所有地方,包括那幢公寓。 第三天睡了一天。 等把这些做完,她觉得自己可以重新面对生活了。 第四天早上继续健身课,中午营养餐,下午三大力学和英语,上完课的时候,洛伊的电话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把自己好好地拾掇了一下,就出去了。 又将是一场硬仗。 . 这次果然不一样,餐厅选在外滩3号,环境顶尖,氛围很好,人虽然多,但都是衣冠楚楚喁喁细语,据说在这里求婚求爱的成功率都很高。 洛伊还是那么体贴,牛扒切得极整齐,鹅肝酱均匀地涂到她的烤面包上,银鳕鱼会在香味四溢又恰恰不烫口的时候叉到她盘子里。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毕竟一个可以在非洲做慈善,在欧洲拥有私人武装,跟北欧皇室谈项目的大佬,无论做什么事情,气度都不一样。 他会壁咚她,但绝对不会自乱阵脚。 现在被动的倒是陆安迪自己了,至少在洛伊有所表示之前,她什么都不能表示。 两人风平浪静地吃完饭,洛伊叫了一支红酒。 “只有八度,不用担心。”他替她倒了酒,开始进入正题,“这两天你睡得还好吗?” 两天不见,她的小脸似乎又变尖了,一定是没有好好吃饭。 “嗯,还好,我有吃褪黑素。”那瓶褪黑素还是洛伊的瑞士药厂做的。 “我睡不好。”洛伊说,“我看到你回到之前住的地方逛了一圈,还特地关了手机,你是不想看到我。” “你每天都会看我在哪里吗?” “因为我会想你,不是每天,而是每时每刻。” 他伸出右手覆在她左手上,两人的腕表靠在一起,真真切切的情侣表,那是在离开雪屋前往日内瓦的前一晚,他在盛开着蓝色雪莲的雪地里亲手为她戴上的。 “我不想做你的偶像,也不想做你的梦中情人,我想成为你的爱人。”他暗夜星辰般的眼眸凝视着她,终于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像他这样的男人,会有多少女人愿意为这三个字飞蛾扑火? 陆安迪却将自己的手慢慢抽了回来:“我不想跟你谈恋爱。” 洛伊并不意外,上次陆安迪拒绝那个男生的理由是“不想谈恋爱”,现在是“不想跟你谈恋爱”,这个待遇真不知是变高了还是变低了。 但他怎么可能是那个炮灰男生。 所以他很认真地问:“为什么?” 陆安迪说:“因为我压力太大。” “优秀”这种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他,作为建筑师,他是个天才,而在建筑师之外,则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维度与世界。何况他还长着那样的脸,有着那样的身材,那样的气质,就算在这精英名流汇聚的顶级餐厅里,也是一个注目率极高的存在。 很多人的眼光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这边,尤其是女性。 洛伊倒是没有太惊慌:“如果你不跟我谈恋爱,那跟你谈恋爱的人压力会更大。” 陆安迪懵了懵,脑袋绕了几圈,才明白人家是在夸他自己太过出色无人能及呢! 就算那是事实,她也忍不住“切”了一声。 洛伊微微笑了笑,那种笑容真是春花绽放,冰雪消融,让人无法抵挡:“你切我的时候,也让我觉得很有压力,所以我们扯平了。” 陆安迪:“......” 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随机应变和无赖程度! 洛伊是什么人?别的不清楚,起码在做gh设计总监的时候,他所向披靡,从无失手,多难搞的客户都能搞定,不管从哪一个层面来说,情商都极高。 虽然陆安迪故意板着脸,但生气是不可能生气的了,说又说不过他,只好低头去对付那块味道极好又精致得令人发指的甜点。 洛伊很体贴地把自己的一份也移到她面前,又很认真地说:“其实我认识这间餐厅的主厨,还偷师学了几道菜,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你什么时候过来尝一尝?” 在京都瓢亭朝食吃日本菜的时候,他就说过自己厨艺不错,那次是暗示,这次是直接邀请。 一个男人说要为你做菜,有时真的比说“我爱你”更有煽动力,尤其是像洛伊这种连一颗灰尘都不愿沾染的矜贵男人。 陆安迪也觉得受不了,吃完两个甜点,胃里充分有了底气,她才抬起头,认真地对他说:“我有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地回答我。” 洛伊说:“好,你说,我绝对会认真回答。” 陆安迪说:“如果我不跟你谈恋爱,你之前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在涠洲岛上,洛伊曾经说过,如果他们是同道之人,他会一直带着她,不离不弃,直到她成为想成为的那个人。 因为大道寂寞。 “当然算数,你知道,我对专业上的追求从不敷衍。” 陆安迪的心定了一半,虽然感情这东西很折磨人,但对理想和前途,她还是十分在乎的。 “那我们还是不要谈恋爱吧,你知道的,我注意力有限,没法同时做太多事情。” 言下之意,跟你谈感情真是太伤心劳神。 “这两天我睡不着觉,其实是在思考一件事,为什么我抱着你的时候,你会那么伤心。我想了很久,想起应该是因为那天我走得太急,又什么都不肯跟你说,如果是这样,我愿意诚心向你道歉。”洛伊说,“对不起,我一定让你觉得很委屈,你可以尽情骂我。” 真是个聪明人,该坦率时就坦率,但陆安迪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我为什么要骂你,那是你的权利与自由,你又不欠我。”她一针见血地指出,“而且如果再来一次,你仍然会选择这样,不是吗?” 洛伊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你牵涉危险,也不想让你为我太伤心。”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陆安迪指正他:“你脱险之后,也一句话没有告诉我。” “没错,让raymond通知你之后,我也一直没有主动联络你,虽然我有时想你想得发狂,很多夜晚里会因为一遍一遍地想着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而睡不着觉......但是我觉得,向所爱的人表白,应该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我想亲口对着你说,我爱你。”洛伊目光真挚,他不需要向谁伪装,因为那些都是实话。 他再次伸出手,与她十指紧扣,“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除了你,我还没有喜欢过谁,如果我做得不好,请你原谅我,以后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陆安迪这次挣都挣不脱,果然就脸红了。 难以想象这个人以前一副那样高冷模样,说起情话来却丝般顺滑,一点都不用打腹稿。 过了很久,她终于觉得没法不开口了,轻声说:“你先放开我,好吗。” 洛伊放开手,她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吃完了,才重新抬起头,说:“谢谢你今晚请我吃饭,你说的我都会认真考虑,但等下我也想请你去吃个宵夜,可以吗?” 洛伊虽然愕然,但却毫不犹豫:“好。” 他们去了状元街的「美丽十三香」吃麻辣小龙虾,也就是陆安迪学校边的那条小巷。深夜时分,那里却很热闹,周围全是出来吃宵夜的学生,双双对对,成群结队,生意好的小摊大排档更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洛伊费了好大劲才把那辆令人侧目的银灰色桥跑在这狭窄拥挤而混乱的街道上找到位置停下来。 这间「美丽十三香」的店倒是挺大,人也很多,防雨布做成的天棚下,摆着一式圆木桌和颜色鲜艳的塑料椅子,黄色的桌布满是油迹印子,上菜之前,服务员会在桌布上再铺一层粉色的塑料薄膜,吃完把薄膜卷起扔掉,就不用费工夫清洁桌子了。 总而言之,这里到处透出一种廉价、热闹、乱糟糟的油腻味道,与刚才烛光映着高脚酒杯的外滩3号餐厅真是最鲜明不过的对比。 “这里的小龙虾味道很不错,是我以前最喜欢来的地方,不过那时都是方睿姿请客,因为我自己是吃不起的。”陆安迪点了菜,看着面前满满一盘泛着红油麻椒与香菜葱花的小龙虾,若无其事地说,“感谢gh和你,让我有了请客的机会,你不试一试吗?” 洛伊穿着那身气场十足的银灰色西装,坐在这格格不入的环境与一堆嘈杂混着吆喝的学生中间,就像深宫里的高贵王子突然跑到了脏乱的集市,但他却相当淡定,脱了上衣,挽起衬衫袖子:“一起来吧,我帮你剥。” 他真的就伸手去捞那一盘红油里的小龙虾,剥好了,递给陆安迪,然后又剥了一只,给自己。 “味道很大,但真的还可以。” 他一边拿着廉价的纸巾,一边剥,一边吃,一边评价。 而且绝对没有勉强的意思,起码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等到盘子里的小龙虾去了一大半,一半吃进了自己肚子,一半吃进了他胃里,看着他面前的虾壳垒起了一大堆,陆安迪终于有点不那么淡定了。 “你以前吃过?” “没有,第一次。” 洛伊大概真的不太习惯吃辣,剩下的就只替她剥了,像他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优秀,就连剥个小龙虾都剥得比别人好,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虾壳的第二节,然后一点点向虾尾捏去,整个虾rou都能脱出来,而且还能保持着姿势的优雅,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等终于吃得差不多,他才说:“我知道这里的小龙虾味道确实不错,但我希望你尽情吃完这一顿以后,以后也不要再吃了。” 陆安迪挑起眉毛:“为什么?” 你终归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不是吗? “你不要误会,其实raymond刚刚回国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吃这种东西,但在得过一次急性横纹肌溶解综合症后,他就再也不敢吃了。”洛伊把最后一只虾rou递给她,“虽然不是每个人吃小龙虾都会得这种病,但毕竟有一定风险,我希望你爱惜自己的健康。” 陆安迪说:“而且这里的卫生也不好,坏境也太糟糕,让你觉得不习惯,不是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习惯,但那就是我过去的生活,离开你,也许还是我现在的生活。 洛伊用纸巾擦了嘴,擦了手,抬起眼眸迎接她的注视: “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其实我能大概了解你过去的生活,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陆安迪说:“你真的觉得没有问题?” “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是因为你太小看我,说起生活的混乱与艰辛,恐怕你真的没有我了解更多。” 洛伊平静地说,“就不说我去做慈善的南非,说说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吧:印度孟买东南角的哈达维贫民窟,不到两平方公里,却住着上百万人口,人均月收入只有10美元,医疗基础设施毫无保障;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基贝拉贫民窟,那里的人每天收入不到1美元,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你一定没法想象他们住的地方有多艰苦;墨西哥城的贫民窟和富人区只有一墙之隔,里约是巴西最发达的地方,也有三百万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说的这些地方,我都亲自去住过,生活过,体验过,比起那些经历,现在坐在学校旁边的大排档跟你一起吃小龙虾,真的是舒服太多,也幸福太多。” 陆安迪听得都惊呆了:“你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 “因为我在eth的时候,曾跟老师跟进过一个贫民窟改造计划,为了不会造出像山崎实的普鲁蒂艾戈那样的社区,我考擦了世界上大部分有名的贫民窟,了解那里的人到底是怎么生活,改造之后,又可能会过怎样的生活。” 美国圣路易斯市政府曾对城中贫民窟进行改造,希望建造出能够让低收入群体住得起的房子,于是请设计了世贸双子塔的山崎实以现代主义的标准,主导设计了有名的“普鲁蒂艾戈”住宅区。但不久之后,这个住宅区就沦为犯罪的温床,毒品交易的泛滥之地,政府发现根本无法管理,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将之炸毁夷为平地。 “所以我回国之后,所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云天美地,一个保障房项目,并不是偶然。你所看到的那些设计,也不是在头脑中凭空得来,因为在画图纸之前,我已经做过许多功课。” 洛伊依然平静地说,“所以对于你要告诉我的生活,我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我很理解,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是,从今以后,你也不需要再过那样的生活。 他说出了她没有想象过的经历,还提到了云天美地,要命的是,还该死的那么有说服力,陆安迪简直招架不住。 她想洛伊也许真的不介意,他觉得王子和灰姑娘也可以得到幸福。 但是她的心里,总有什么东西还未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