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关星河心里一惊,这才发觉自己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只得僵硬地补救道:“是退烧针,我那时发烧了,绑匪怕我真出什么事就拿不到钱了,所以天天摁着我给我打退烧针。” 顾安宁的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关星河怕她在琢磨下去发现不对劲来,于是急急忙忙转移话题:“我们快回去吧,找不到你你家里该着急了。” 顾安宁顺势跟着他站起来:“可是你的鞋……”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只见去而复返的大黄同学嘴里叼着一只眼熟的布鞋,此刻正摇着尾巴冲她邀功。 关星河在一旁金鸡独立,已经僵硬成造型独特的石雕。 刚刚听完故事的顾安宁实在不忍心让他去穿沾着大黄口水的布鞋,保不准就给人造成一个二次心里阴影。 “那、那个……”顾安宁的眼神在等待表扬的大黄和全身紧绷的关星河身上来回转悠,最终小小声提议道:“要不,我背你回去吧?你放心,我力气大,对山上的路也熟得很,绝对不会摔着你的。” 内心已经绝望到苍白的关星河瞧了一眼顾安宁不足一米六的瘦弱小身板,又低头看看一米八几的自己,最后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鞋,拿过来,吧。” 其声音之颤抖,语气之壮烈,简直让听者心肝乱颤。 一瘸一拐的下山过程关星河根本不想再去回忆。 左脚底下是黏答答的大黄的口水,不不,那只是山间杂草上的露水而已,露水而已。 不对,可是他亲眼看到的,看到那是从狗嘴里流下来的涎水,经过它猩红的舌头、锋利的牙齿留下来的…… 关星河脑海里天人交战,维持着理智的那根弦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都已经如此艰难了,偏偏搀着他的小矮子还不安分,指着他不愿提起的左脚一同轰炸:“是伤着了吗?扭伤还是扎到什么东西了?要不你还是别走了,你不想我背你的话我去找二虎子过来。这二虎子分明是跟着我一起过来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关星河简直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尽量平稳地吐出三个字:“没、伤、着。” “那为什么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那是因为他左脚根本不敢用力好不好! 一脚踩实下去,那狗的口水说不定就会呲的从他的脚底渗进去啊啊! 下山的路实在太难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平地上,关星河再也不肯挪一步路。 “帮我去二虎子家,把我的鞋子拿过来。”关星河自然知道顾安宁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山上,可这到了平地上总可以放心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可是……” “求你。” 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关校霸说出一个“求”字,足以见到此刻的情况已经到了他能忍受的极限。 顾安宁没敢再耽搁,松开他的胳膊往前跑了两步,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转头对着手脚僵硬的某人道:“这里是村北,昨天说的那个乱风岗,就在我们脚下。”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关星河的额头上滴下来。 “那个……”顾安宁犹犹豫豫道,“你一个人真的ok吗?” 第22章 不ok, 关星河一点都不ok。 如果说怕狗是后天造成的心理阴影,那对于这些神神道道之事毛骨悚然可就是天生的了。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让他做这种两难的选择啊!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爱打架的弱小学生而已啊! 脚底下丝丝缕缕钻上来的阴气缠绕在大黄的口水上, 生平第一次,关星河生出了干脆晕过去算了的念头。 然而他没晕成,顾安宁迅速跑回来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 关星河刚开口说了第一个字, 就看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与整个安坪村氛围格格不入的锃亮的皮鞋。 “星河?”皮鞋的主人似乎有点不敢认, 连一贯沉稳的语调都带着万分的疑惑。 “你怎么来了?”浑身上下画满了绝望黑线的关星河有气无力抬头瞥了一眼,“手机都碎了,总不至于是把追踪器装我身上了吧?” 这个充满嘲讽又不客气的语调一出, 关星海放心了, 是他家弟弟没错。 只不过这个土黄色运动服陪黑布鞋的搭配,尤其是其中一个鞋还半掉不掉耷拉在脚上, 是什么最近流行的风向吗? 他是不是应该腾出个时间来补补课了,否则怕是送礼物都跟不上他亲弟的思路。 顾安宁还记得这个在学校里见过的精英男, 也记得这兄弟两关系似乎挺紧张的,或者说是关星河同学单方面冷嘲热讽外加冷暴力。 果然关星海听到这话不仅没有生气,还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家里不放心, 照着你打过来的号码打回去了, 然后接电话的大叔说你和一个姑娘似、咳咳、私奔了。” 关星河和顾安宁二脸懵逼,真是没想到司机大叔看着挺严肃的样子,内心戏竟然这么复杂。 “后来苏家的电话终于通了,我们才知道你是送顾同学回家了。” 关星海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两人脸色越来越复杂,于是住了嘴, 十分小心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 顾安宁压低声音小小声道:“你昨天坐公交车是为了送我回家?” 关星河看天看地不说话,在心里暗自恼怒多嘴的苏雪琪,以及更加多事的关星海。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硬的关星海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将急急忙忙安抚道:“你别误会,我和爸妈都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你手机丢了,又人生地不熟的,怕你住不惯,我给你送点你常用的东西过来。” 这二十四孝哥哥也没谁了。 关星河听到这话眼睛突然一亮:“有鞋吗?” 关星海很少看到自家弟弟这般迫切中带着期待的眼神,愣愣点头:“有的,你惯用的我都带过来了,只是这里车开不进来,东西还在车上。” “要不你直接回去吧。”顾安宁突然开口提议,见关星河偏头不大高兴地望过来,又急急忙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欢迎你啊,是这儿真的不大适合你,这条路回去家家户户都养着狗,而且今天你起得这么早,想必二虎子的房间也睡不惯吧。” 关星河无言以对。 理智上他知道顾安宁说的都对,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从昨天到今天经历的一切,想到自己崩溃重塑又崩溃的心情,他总觉得这样被人赶回去十分没面子又很吃亏似的。 仿佛是看出了他纠结的心情,远远跑在前头的大黄突然冷不丁反向冲刺往这边奔,一边跑还一边“汪汪汪”冲着关星河大叫。 顾安宁和关星海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 顾安宁上前两步呵斥道:“大黄,没坏人,不许叫了!” 而关星海则是下意识地拦在了关星河身前。 被主人呵斥了一句的大黄耷拉着耳朵跑开了,诡异又安静的气氛中,关星河终于开了尊口:“车在哪?” 关星海来之前做好了最坏的各种心理准备,就连有什么千年难遇的小妖精胁迫自家内心单纯地弟弟私奔都想过了,但万万没想到最后一贯爱和家里唱反调的关星河会乖乖和自己回去。 关星河看起来想和顾安宁再说些什么,但思及昨日到今日发生的种种,算了,还是一切随风而逝吧。 关星海心情微妙得正准备在前面带路,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弟弟一瘸一拐跟在后头,他心里一惊,忍不住急切地开口问道:“你的脚受伤了?” 该死,他刚刚竟然都没注意到。 关星河充耳不闻一言不发,埋着头往前走,如同一个独自负伤却不愿示弱的倔强boy。 关星海更急了,生怕他伤得重还不啃声,再顾不上什么就想上手去查看伤势。 一旁的顾安宁怕这关系莫测的兄弟两再起什么冲突,于是连忙闪现到两人中间拦了一下:“那个,关大哥对吧,关同学他没有受伤。” “可是他走路……” “我真诚地建议,您最好不要问。”顾安宁发誓她这句话说得十二万分真诚,因为走在前面的关同学已经快要炸毛了。 关星海只想确定自家弟弟完好无损,其余的,他是万不敢再摸老虎尾巴的。 三个人默默朝着村口停车的方向走去。 这三人小分队,一个是全村人口里的别人家孩子,一个是早间新闻中被狗撵上山的主人公还有一个事西装革履和整个小山村格格不入的精英男。 路旁边嗑瓜子的阿婆看见这三人行,微微压低了声音冲着身边的人道:“那就是顾家小孙女的小对象啊,人看着倒端正,怎么就被狗撵上山了呢?” 这压低的嗓音足以让在屋门前打毛线的大妈听得一清二楚,还顺嘴接话道:“说是城里找到小对象,要不怎么说安宁那孩子能干呢,学习好干活快,连找对象动作都快得很。”大妈夸了顾安宁两句,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吐槽之魂,“不过被狗撵,这个城里对象是不是太废了?” 太废的关星河同学默默加快了步伐。 精神打击,这绝对是精准的精神打击。 出村的这一路耳边的闲言碎语就没有断过,关星河被打击的摇摇欲坠,恍惚间觉得这路仿佛比昨日进来时还要漫长许多。 等好不容易看到停在小路上的大奔,关星河根本没多做犹豫,拉开车门就要直接上车。 鞋!他要换鞋! “关同学。”身后的顾安宁突然出了声。 关星河停了脚步,没有转身。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 顾安宁的声音清亮,就算没有回头,关星河也能轻易地想象出这小矮子两眼弯弯盛满笑意的模样。 “昨天的情况没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连关星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他举起右手不在意地挥了挥,终于给这一趟回村之旅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十一长假刚刚开了个头,苏雪琪还在地球的另一端呼呼大睡调整时差,孙平知已经刷完两张竞赛卷,而疲惫的关星河将自己的左脚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刷了五遍,终于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 安坪村里,顾安宁给二虎子送了一套顾学霸特别整理版高一知识笔记,作为那套运动服和老布鞋的回礼。 然后也没管勉勉强强复读一年才考上高中的二虎子脸上写满了“求放过学渣”,自己转身回了家。 昨天实在太困了,今天一大早又忙着上山找关同学,直到这会儿顾安宁才终于有空打开书包来看看自己心爱的小钱钱。 摸底考和月考的奖学金,再加上出手大方的关老板给的副业的报酬,还有白同学赔偿被褥损失的五百块钱,全放在一起已经有厚厚的一小叠,现在正安安全全躺在层层包裹的塑料袋里。 用小皮筋将小钱钱扎起来后,顾安宁砰砰跳跳去了顾奶奶的房间。 顾奶奶这会儿正靠在床上听顾爷爷念报纸,见小孙女像只欢快的小燕子一样飞进来,顿时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三分:“安安来了?” “奶奶这个给你!”顾安宁将手里的毛爷爷递过去,神情和试图献宝邀功的大黄同学一模一样,“是我的奖学金。” 顾奶奶原本是很高兴的。 小孙女每次拿奖学金回家的时候都尤其可爱乖巧,小眼睛亮晶晶,整个人萌萌哒,连带着整个充斥着药味儿的房间都明亮起来。 可这一次不同,手里这沉甸甸的一叠太多了,多到让顾奶奶心里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