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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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困潦倒也好,君临天下也罢,她依旧是他的朱砂痣、心头血。 杏花零落时,故人归。 作者: 停云是不可能娶别人的,一个都不可能娶!当了皇帝也只娶青时一个,不要妃子不要若羌公主。他任性! 第三十九章 宋青时从琉璃镇千里迢迢回京,一路上并没有受太多苦楚。 宋青时不擅骑射, 骑马骑得颤颤巍巍, 原本都做好被人嫌弃到半途丢下的准备了。不料不仅郑婆婆的儿子很照顾她,若羌公主待她也十分客气。公主见她面色苍白、身子虚弱的样子, 竟允许宋青时与她一同乘马车,艳羡的其他小丫鬟们眼睛都红了。 若羌国君的女儿姜沛儿年芳十六, 此次前往宣宁国参加选妃是她头一次离开若羌出远门。爱女远行,若羌国君难免担心, 为她配了不少车马侍卫, 所乘坐的轿辇内部十分宽敞, 摆上一桌棋盘,再加上宋青时一同坐在车内都不显得拥挤。 宋青时很轻易便能看出来, 若羌国君与沛儿公主皆是很看重此次选妃的,非旦贺礼准备得异常充分, 姜沛儿的汉话也明显努力练习过。想必沛儿公主能待她如此殷勤, 多半也是见宋青时cao着一口京城口音且气质出众, 想从她这儿打听些京城的风俗习惯和陛下的喜好。 宋青时见她对选妃一事如此热忱, 不由得有些无奈。如若沛儿公主知晓她便是陛下一心寻找的宋青时,恐怕会后悔拉她上轿吧。 “小青你瞧, 我这几个汉字写得端不端正?” “公主殿下悟性极高,这几个字写得自然是极好的。可恕民女多嘴一句,中原人的汉字,不单单讲究‘形’,更要注意笔法。就好比这一竖, 不只是直勾勾的一根竹竿,收笔时顺势做悬针状……微微提笔,您瞧……” “唔,不错,确乎是有那么些不同。”姜沛儿望着宋青时提笔的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青的字写得好生清秀,我听闻当今陛下的书法也是天下一绝,不知小青你可曾见过?” “民女……民女福薄,不曾见过陛下字迹。”宋青时思量了片刻,有意欺瞒道。 “唔,也罢,毕竟陛下就是陛下,不是谁都能见着的。”姜沛儿叹了口气,接着又重新戳了戳宋青时的胳膊:“小青你若回到京城,可要急着见京中父母?能不能拜托你陪我先入宫一趟……好歹、好歹过了选妃大典。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生怕有个什么错漏,丢了父王脸面,还请小青替我出出主意,时刻提点着我。” 听她这般要求,宋青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青时转念一想,她忽然回京,对宋府和京中的风向尚未了解,亦不知晓是否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在宋府附近埋伏着,守株待兔,指望等她一回来便要了她的性命。与其冒此危险贸然回府,不如干脆以若羌公主贴身丫鬟的身份进宫去,直接出现在岳停云面前。 如今的江山天下皆是岳停云的,只要岳停云知道她还活着、有意保她平安,就无人能再伤害她一丝一毫。 哪怕她知道此举或许有些对不起真诚待她的姜沛儿。 “是,民女皆听公主吩咐。”宋青时温和笑道,算是应下了这门差事。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姜沛儿兴致勃勃地重新提笔练着“竖”字的笔法:“有小青陪着我,我便安心多了!” “公主……”宋青时无奈低眉:“民女昨日才告诉过您的,中原人讲究礼仪尊卑。您在民女面前畅所欲言倒是无妨,但若是见了陛下,可不能再随便用‘我’这个字眼了,要用‘臣女’才符合礼仪规范呢。” “唉,好吧,臣、臣女知道了。”姜沛儿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了杯羊奶,大口咽下,小声嘟哝:“中原人可真麻烦,‘我’都不能说‘我’了。没劲,着实没劲。” 宋青时坐在她身侧无语凝噎,只得象征性地出声安抚几句,神思却随着马车的颠簸,飘向远方。 事已至此,要遵循礼仪规矩的又何止姜沛儿。 如今岳停云登基称帝,纵使二人昔日情分再深,宋青时也不得不向他行大礼、尊称一句“陛下”了。 不论岳停云愿意与否,他肩上的担子已然不许他蓄意偏宠宋青时一人,他得选妃,得与朝中那些老狐狸们周旋、勾心斗角。或许一开始他会有所抗拒、一心一意待宋青时好,可以后呢? 世人皆道“情深不寿”,她宋青时本就比岳停云空长了几月,如今也差不多二十了。宋青时自觉她本就不是个有趣的姑娘,她性子沉静、不算讨喜,容貌也绝非倾国倾城……若是有一次她容颜老去,而岳停云逐渐厌弃她的古板无趣,决意另娶她人的话…… 许展诗英气温顺、姜沛儿活泼可爱。她与岳停云二人的年少情分,又能熬过几个春夏秋冬呢? 她此番深陷泥潭,京中的风言风语又怎会放过她?说她宋青时被掳走卖进青楼楚馆的,说她被突厥人万箭穿心、挫骨扬灰的……只在从琉璃镇进京的一路上,宋青时都听见了不少流言。 宋青时轻轻抚上腰间那块岳停云赠予她的玉佩,冰凉之感缠绕指尖。 怀疑也好,惶恐也罢。她终归是放不下他的,哪怕物是人非,她也依旧要执着地见他一面。 朱红色的宫门近在眼前,便去罢。 原本一切都很顺遂的。 原本她们的车驾都已经驶入宫门了。 偏生在这时,若羌公主的轿辇忽地被拦下了。 自进宫门以来,宋青时未免被人责备失了规矩,并没有再与姜沛儿同乘。她此刻正身着一身若羌人服饰,低调地隐匿在一群侍女中,走在轿辇的左侧。 过了前面那处宫苑,便是岳停云为若羌使臣安排的住所了,分明近在咫尺……众人却硬生生被几名身着黑衣的禁军拦住了脚步。 “太后娘娘驾到!” 宋青时不由得生出一阵冷汗。 是太后! 当今太后,便是之前千方百计想置宋青时的母亲宋杨氏于死地的苏皇后。她的亲生儿子岳停风虽已被废为庶人,但前朝皇帝死前并未废除苏氏的皇后身份。如今的皇帝岳停云生母早逝,苏氏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后宫中最强大的女人,无人敢压她一头。 岳停云虽不喜苏氏,但论其身份,苏氏却实打实是他的嫡母。他才刚即位,根基不稳,此时不能被落下一个“不孝”的把柄,惹人诟病。 因此苏皇后现在可谓是纵横后宫(岳停云的后宫除了几位太妃也无她人),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今儿挑挑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开得不好看,明天絮絮叨叨催促岳停云早日立后选妃,态度极其嚣张蛮横。 今儿苏太后刚午睡过,正窝在宫里闷得慌,打算坐着软轿出来闲逛一番。不料刚行了没多久,便撞上了若羌国队伍入宫赴宴的轿辇,浩浩荡荡,好大的阵仗。 若羌国是什么破地方?不就是讨伐叛贼的时候立了点功吗?也好意思把女儿塞进宫来,还敢挡她老人家的道?真是不像话! 苏太后不乐意了,非让若羌国公主下车给她行大礼才肯罢休。 “太后娘娘金安,太后娘娘金安。我、臣……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姜沛儿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太后,颤颤巍巍下车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请罪一边四处寻找着宋青时的身影,想向她寻求帮助。 正是姜沛儿躲闪回避的目光,让苏太后的视线扫向了她身后的随从侍卫身上。 她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宋青时。 不怪宋青时隐藏的不好。自年少以来,宋青时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前往凤仪宫中同苏太后饮茶叙话,苏太后对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 宋青时居然回来了? 她怎能活着回来? 苏太后与宋家早已是面和心不和,而岳停云待宋青时深情一片——那卑贱种本就没待她这个嫡母有多少真心,如果宋青时这小贱蹄子在岳停云耳边煽风点火的话,苏太后觉得她的荣华富贵迟早不保。 她不能就这样任宋青时风风光光回来。 苏太后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挥挥衣袖,眯起眼睛示意姜沛儿抬起头来,声音里依旧带着慵懒娇媚的味道: “本宫素来听闻若羌国君偏宠女儿,果然名不虚传。这进京选个妃都这么大阵仗,身边带的人竟是比本宫还多。” “臣女、臣女不敢,臣女并无此意……” “既然若羌公主您无意越本宫一头,不如将身边的侍从们指给本宫几位?新一批选来的宫女笨手笨脚的,看着还不如公主您身边那位机灵聪慧。”苏太后向宋青时走近两步,带着长长护甲的玉手一把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抬起。 “太、太后娘娘,小青姑娘她并非臣女的侍从,她……” “怎么?舍不得给本宫人是吗?”苏太后杏眼圆睁,火冒三丈。 “唔,不是,臣女不敢……” 宋青时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苏太后既然发现了她的身份,定是不想声张出去、让风声走漏到岳停云耳中的,看此架势应当是打算把她带走、暗自处理了她。 她还有机会。 宋青时将手藏在裙摆里,悄悄捏了捏姜沛儿的胳膊,把腰间的玉佩解下,塞给了她。 作者: 岳停云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第四十章 红枫殿。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新皇登基后, 无论以前的王府宫苑安在何处, 都要迁宫去御用寝宫乾坤殿。而岳停云却是个例外,这位新皇跟个霸王似得赖着先帝赐给他的红枫殿不走, 一问就给你个尖刀般的眼神,吓得人瑟瑟发抖、无力干涉一二。 只有许展诗大致能猜到, 岳停云此举多半是因为宋青时。昔日他们二人在红枫殿内表白心迹,对红枫殿, 岳停云是舍不得的。 许展诗身着深青色外命妇官服, 独自踏入红枫殿内。 自宋青时于伊旬城遇难, 岳停云不知怎的,差人往前殿的院内种了一大片杏树。好端端的红枫殿, 硬是要被他整成了“白杏殿”。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杏花零落地差不多了, 只剩依稀几点雪白夹杂在泥土里, 有种无可奈何的可怜味道。 许展诗才到前殿门外, 便被一股nongnong的酒气熏得皱起了眉。 许牧因为腿伤不能再长期征战, 整日在府里借酒消愁,气得许展诗弃门而去。不料好不容易一到宫中, 岳停云竟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君一臣简直如出一辙。 红枫殿内的小宫女见许展诗来了,如蒙大赦地迎上去,苦楚道: “许大小姐,您可得替奴婢想个法子。若羌国赴宴的使臣和公主都已在月华宫候了半个时辰了, 陛下却抱着个酒坛子不愿前去接见,任谁劝也不听。咱们这做奴婢的,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许展诗颔首,示意小宫女退下,接着向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靠着杏树埋头捡花瓣的岳停云行了一礼: “臣女许展诗,向陛下请安。” 岳停云依旧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捧雪白的杏花花瓣,对她不理不睬。 “若羌国使臣应邀赴宴,陛下本应在月华宫中接见,此刻却拈花饮酒于红枫殿内,尽做女儿态,当真是叫臣女失望。” “女儿态?”岳停云抬眼,深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里黯淡无光,他冷笑道:“许展诗,朕劝你别仗着你们许家那点功劳就敢在御前言行无状。滚出去,少来恼朕。” “臣女不走。宋夫人拜托臣女来向陛下请安,臣女不敢推辞。” 换作以往,岳停云哪怕略微睥睨她一眼,许展诗都会被吓得双腿颤抖、落荒而逃。而如今却也胆子大了,许展诗始终觉得宋青时的遇难与她有关,是她于岳停云和宋青时有愧,她应当承担起责任来,起码好生照料宋青时的父母、努力辅佐岳停云做一代明君。 岳停云听见宋家的名字,略微有些顿住,声音沙哑地问道: “宋阁老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宋伯父依旧是卧床不起、神情恍惚,每日用上好的药材支撑着,想要再下地上朝恐怕是难了。” 岳停云没搭理她,又低下头拿起了酒壶。 “陛下,恕臣女直言。正因如此,您才更应好好接待外族使臣。自宋jiejie遇难以来,您一直消极无状,若是因此耽误了囯之大事,外面的人该怎么议论宋jiejie?宋伯父作为宋jiejie的父亲又该怎样伤心难过?” 岳停云恐怕是真的醉了,把酒坛子一扔,哼哼一声,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看见陛下这般消沉,臣女替宋jiejie难受,臣女替宋jiejie不值!” “去就去,大不了收几个女人关去京郊行宫。”不知是否是觉得聒噪,亦或是他真的被许展诗说动了,岳停云披了件斗篷,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就摆轿往若羌使臣所在的月华宫去了,嘴里还小声嘟哝着: “反正朕只娶青时,谁也改变不了……” 许展诗望向他醉醺醺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宋青时一去不还,这个原本就阴鸷可怖的男人,脸上更是再也没有过笑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