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截至今天为止,残忍的杀戮持续了整整六天,横在汉军行军路线上的山寨全部被攻破,虽然其中不少山寨严格按照军事要求,选择在地势险峻的地方建立寨墙,并且还修建不少陷阱、沟渠之类附属工事,但在汉军面前依然不堪一击,这里的防御标准相对于辽阳、天津之类大城市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掺杂着泥巴和石头的土墙当然不能抵挡火炮的轰击,从赵良栋发出命令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一个山寨能够阻挡第五军两个时辰以上,出于对“汉jian”极端仇恨的心里,汉军士兵对山寨里的“守军”极为残酷,往往破寨之后大肆杀戮,很多历史悠久、人口上千的大寨在一番大战之后,往往被汉军杀得一个不剩,随后大火蔓山,将一切人类建筑夷为平地。 浓郁的血腥味令乌牛山和迳县瑟瑟发抖,当汉军推进到第六天头上,准葛尔临时委派的几个“乡官”尚未等汉军攻来,便叫齐家人举家自焚,随后山寨奚零哄散逃离一空,方圆数百里里内所有山寨的族长、头人纷纷携带美酒、肥牛、羔羊、粮食、布匹前来汉军大帐“犒劳王师”,而驻守泾县的“新附军”立即兵变,数十名担任“监军”的准葛尔军官被斩杀干净,他们的脑袋成为手下“反正复汉”的晋见之礼。 赵良栋不大会干这些“文绉绉”的事情,按照惯例,绥靖地方,安抚人心的事情一般都由随军文职军官来办,所以出头露面的是新近的提拔的第五军权参谋长崔维雅。 崔维雅是直隶大名府人,他进入汉军的历史倒也还是相当有趣,他是清廷顺治三年的进士,本来一直住在自己的老家里享受腐败的地主生活,不过后来因为朝廷缺乏官吏的关系,康熙下诏命令挑选一些举子就仕,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上下打点好不容易过了关,可就在即将放缺的这个当口,林风率军打进来,于是稀里糊涂的混在吏部官员堆里成了俘虏,最后又不得不随大流投降了汉军,不过这个时候李光地的吏部曹经过审查甄别,他的身份问题忽然又被卡住了,说他是清廷的官员么,他又没有正式下印,说他不是清廷的官员么,他又在伪清的吏部备了案,总之是相当之不好处理。放回原籍无疑是违反政策的,直接任用却也是不合规矩,于是就被挂了起来,成为北京城里的“三无人员”——对于一个士人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侮辱,这种侮辱并非是因为他愧疚于自己的投降行为,而是因为汉军的忽视,本来投降已经够心痛了,而投降之后人家却忽然又看不上了,这不是凭空折辱人么? 幸好当年大汉开考,崔维雅一气之下当即单刀赴会,果然一举高中,由于对李光地政府意见很大,于是就转为军官,在马庄武学毕业之后分配到第五军赵良栋麾下任参谋军官。 因为参与策划进攻路线的关系,他这次也差点丢了脑袋,不过命运总是喜怒无常,他的满脑袋“杂学”不但让他免了这场学光之灾,还令他就此因祸得福飞黄腾达,一跃成为第五军的二号人物。他的杂学强项,就是修缮水利桥梁,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地方上的河道专家,这次汉军在道路上遇到了诸多麻烦,却偏偏没有工程兵这一专业兵种,于是赵良栋就命令他戴罪立功,担任汉军工程兵技术监督的角色,他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得非常出色,所以赵良栋干脆将错就错,向上推荐他为自己的参谋长。 这次部队进驻泾县之后,赵良栋连例行的“拜会地方士绅”都懒得干,刚刚安下老营,摆摆屁股就带人视察新近投降的“新附军”去了,所以崔维雅只得独立将这个担子挑起来。 为了表示大汉对各级乡绅的重视和礼遇,崔维雅在泾县衙门办了一场大规模的酒会,当然这个东西和自助餐之类拉不上什么关系,实际上条件也是相当之简陋,泾县是个穷地方,消费水准很地下,而且走便全城,崔维雅也没有发现一个什么适合办宴会的地方,所以这个档次就不得不拉了下来,虽然是官方宴会,其实就沿着知县衙门那条街一字拉开,排上数百张桌子,摆上三五个菜一壶酒就算完事。 “这次下官奉汉王之命,与赵将军出师晋北,蒙大王洪福,王师连战连胜,实在是普天同庆,”崔维雅端着酒杯,站在衙门的台阶上,叫得声嘶力竭,“蒙各位父老抬爱,为我王师祝捷,实在是感激不尽哪!” “哪里、哪里……”,“崔军丞太客气了……”、一大票地主老财一齐轰然而起,个个谦逊不已。 一个老头儿娓娓颤颤站起身来,场面立即静了下来,看得出,这位老头似乎在泾县大有威望,“王师西来,驱逐鞑虏,拯万民于水火,济泾县于危难,本县上至士绅、下至黔首,无不感念万分,今日为大汉祝捷,实乃理所应当!……” 崔维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老头,这个老家伙穿着一套青布长衫,浆洗得干硬干硬,不少地方还打着大块补丁,还真不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不过他也知道山西人脾气古怪,越有钱的往往看上去越象乞丐,当下走上前去微微一礼,客气的道,“敢问老先生是?!……” “劳将军贵齿!”老头儿得意一笑,“小老儿乃本地的塾师,无田无地、无产无业、无儿无女,只不过执教六十余年,此间大多数后辈,老朽都曾教他们写过字罢了……” 崔维雅肃然起敬,就传统来说,乡村教师在地方上的威望那是高得不得了,就算是地主老财也是不能不给面子的,而这个老头显然在这个位子上成就非凡,难怪此间这么多头面人物服气——所谓尊师重道,纲纪伦常,面对自己的启蒙老师,谁敢屁话?! “哦……真是失敬、失敬!”崔维雅郑重的朝老头再次行礼,“此次我大汉进驻泾县,望老先生不吝教诲!” “教诲是不敢当的,”老头坐了下来,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这些人都是罪人哪,当初鞑子来的时候,大伙为了家业,不敢擅动刀兵——按照你们汉军的说法,那可都不是叫‘汉jian’不是?!” “咳……咳……这个嘛……”崔维雅有些尴尬,干咳着道,“这个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伙能迷途知返,咱们大汉那是一定回宽宥的!……” “如此甚好,汉王能有这份慈悲,也是咱们泾县之幸哪!”老头感慨一番,随即苦笑道,“老朽虽一乡间腐儒,却也知如今鞑子势大,而我大汉王师虽然军势犀利、所向无敌,但要了结此间战事,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罢?!” 崔维雅微微一怔,心中警惕,朝东方拱了拱手,缓缓答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我家汉王英明神武,攻必取、战必胜,区区蒙鞑,乃癣创之疾也,”他转过身去,大声说道,“诸位放心,待我家主公一道,此辈蛮夷必将一扫而空!” “那时、那时,请将军恕老朽妄言之罪!”老头深深躬下身子,但崔维雅逊谢之后,方才问道,“守御外寇,人人有责,不知大汉有什么地方用得照泾县人?!” 崔维雅稍稍沉吟,随即笑道,“老先生果然不愧为泾县大贤,他日下官必禀报主公,为先生请赏——至于泾县人的事情嘛,本官以为,诸位父老乡亲只需多多支援我军辎重就好,其他上阵杀敌的事情嘛,当然还是咱们大汉官兵来做!” 老头的眉毛皱成一团,脸上的皱纹似乎愈加深刻,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只是泾县地方贫瘠、出产微薄,不知道大汉要多少钱粮才够呢?!” 崔维雅呆了一呆,和老头对视良久,缓缓移开目光,一扫刚才的和蔼温馨,冷冰冰的道,“守土抗敌,乃是我大汉百姓的本分,咱们大汉官兵流血拼命,也正是为了泾县百姓的太平……”他慢慢坐了下来,举起酒杯一口饮尽,转头笑道,“咱们为了汉人的荣耀生计,连性命都不顾了,难道泾县百姓还在乎这区区钱粮么?!” 第十六节 蒙古军的反应异常迅速,就在赵良栋的主力进驻泾县的第三天,大队蒙古铁骑立即从代州府城出动,沿着泾县西北的官道疾驰,从数个方向包围上来,随同他们行动的,还有代州境内的“新附军”和新近臣服他们的地方乡勇,这支军队的军纪十分败坏,大军过境如同蝗虫一般,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刚刚偷偷回到家乡,企图春耕的老百姓在军队的驱赶下,不得不再次抛弃家园,朝汉军方向奔逃。 时局非常混乱,而汉军在晋西北的根基也不是很牢靠,这对军事情报的收集非常不利,虽然第五军的参谋长崔维雅加派了不少人手出动侦察,而且同时威逼利诱地方士绅为他收集消息,但实际上所取得的效果不是很大,而更令人头痛的是这些情报本身也时常自相矛盾,令人无所适从。 倪以诚少校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伙在一路逃难的流民之中到达了泾县。他是大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布置在山西境内高级特务,官拜知事郎,领少校军衔,因为本人出身传统的晋商家庭,所以汪士荣在很早的时候,就授意他潜入晋西北,在保德、代州一带开办了几个小私窑,平时就以煤焦商人的身份为掩护出去活动,在这一、两年里,他不仅牢牢站住了脚跟,而且还和当地的伪清地方衙门拉上了关系,为汉军朝廷输送了大量重要情报,不过这一次因为蒙古军的突然入侵,他之前的许多努力因为伪清统治的崩溃付诸流水,而之前煞费苦心建立的情报网络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所以受到了北京方面的严厉训诫,这次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回到保德那边打探消息,也正是为了戴罪立功。 他的到来令赵良栋和崔维雅非常高兴,因为蒙古军一向奉行焦土战术,而且又是全骑兵,部队机动灵活,所以汉军方面的侦察行动收效甚微,直到现在,赵良栋除了知道准葛尔东路军的大致兵力之外,其他具体状况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倪以诚刚刚入城通报,赵良栋就立即在自己的中军大营接见了他。 “卑职军统倪以诚,拜见赵军门、崔军丞!”踏进温暖的营房,倪以诚看上去很狼狈,因为混在难民中行动的关系,他的发簪上灰蒙蒙的尽是泥土,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短襟大褂,脚上草鞋上被泥水冻得死硬死硬,皮肤青白开裂,生满了冻疮,身上也隐隐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臭味。 “免礼!”赵良栋把一块劈柴仍进火堆,砸得暖盆火星四溢,摩擦着手掌站起身来,“个驴日的天,倪少校受苦了,来来来,过来烤烤,咱们慢慢说话!”他一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兵道,“去,搞点烧酒,再给倪大人找套衣衫!” 倪以诚感激涕零,赵良栋的军衔虽然只比他高两级,但却是汉军之中独当一面的大将,是在主公面前都够得上分量的人物,这么亲切的举止,确实令人心中暖和。 “倪大人莫要客气,咱们赵军门向来没什么架子,”崔维雅放下毛笔,呵了呵冻僵了的手掌,自嘲般笑道,“你若是推三阻四,那也不象咱们吃粮的军汉了!” 倪以诚朝崔维雅投去感激的一眼,侧着身子坐下,对赵良栋拱手道,“禀军门,卑职此来,正是要回报鞑子的军情!” “那好,本将也正好有事要请教倪大人,”因为不在一个系统内,赵良栋对倪以诚很客气,“倪少校从刚刚从北边过来,可知鞑子军力如何?!” “很是不少,回禀将军,准葛尔的东路军一共一万五、六千骑,其中分为两部,一部是大漠的回回兵,主将姓赛,好象叫什么‘赛义德’,麾下约八千多人;而另外一部则是新近臣服准葛尔的漠北蒙古咯尔喀骑兵,主将叫‘把咂穆尔哈喇刺’……”他笨拙的发着这个音节,摇头笑了笑,“……不过咱们老百姓都管他叫‘八刺’,他就是这东路军的主将,麾下也有约莫七、八千骑兵!” “有大炮没有?!” “有的,不多,”倪以诚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惭愧,抱拳道,“赵军门恕罪,鞑子对大炮看得很近,甚至连投降他们的‘新附军’都看看不到,咱们军统的弟兄都走不近,所以也一直探不清具体数目,不过听说也不是很多!” “那汉jian兵的情况咋样?!数目多不多?战力如何?!”崔维雅走下案来,凑到火边坐下,关切的问道。 “投降鞑子的‘新附军’很多,总数约莫三、五万人,”他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过他们不是原来的清军就是山里的土寇,还有一些是打散了的义军,当兵的不是被迫上山的流民就是裹挟而来的壮丁,是打不得仗的!” “打不得也有三五万人哪!”崔维雅摇头道,他不太同意倪以诚的看法,“蚂蚁多了还咬死大象,这么多人朝阵上一堆,即算伸着脖子让咱们砍那也够呛!” “崔军丞有所不知,蒙古人这才来了多久?哪有几个汉jian兵是甘心为他们卖命,这些绺子之所以投靠他们,也无非就是应个景,靠着他们狐假虎威,好多找老百姓抢钱粮罢了,”倪以诚笑道,“乱世之中,兵丁可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您看着罢,若是鞑子们真要逼他们上阵拼命,我看不用咱们过去打,这伙子墙头草自己就会哗变!” 赵良栋点了点头,沉吟道,“若我是鞑子主将,也是不敢叫他们上阵的,这些人只能用来守守城寨,押押粮饷罢了,不是中坚主力,没有经过阵仗,恐怕大炮响得一响,十停人马死得一停他们就会逃跑,没得自己乱了阵脚!” 崔维雅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职最近尝翻阅元蒙史书,这蒙古鞑子最喜欢任用降兵攻城,反正不是他们的本钱,用来消耗敌军的箭石炮子也是无妨,死了也不心痛,我怕他们还是会用这一招?!” “老崔莫要想左了,这降兵又不是木头人,他叫拼命就拼命么?”赵良栋从鼻子里哼了一哼,“若是他们兵威极盛,降兵震慑,方才有可能如此,可这葛尔丹算什么玩意?!嘿嘿,若他真敢用这个战法,老子架上大炮,骑兵冲得一晌,一道诏书就能把他们拉过来,”他冷笑道,“若是敌军主将是这种笨蛋,那这仗也就轻松得紧了,鞑子们尽管等死罢!” 崔维雅不敢争辩,垂头默然,倪以诚陪笑道,“军门明鉴,卑职也是作如此设想,我大汉此时如日中天,立国以来未尝一败,而女真鞑子和科尔沁都不是对手,他葛尔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的,”他顿了顿,拉开话题道,“卑职这些时日从德州一直走到泾县,一路上多方查探,也算是有些收获。自从咱们大汉攻下泾县之后,鞑子们大为惊恐,目前大队人马已经从保德、代州一代出发集结,准备围攻泾县,据咱们军统的弟兄们打探,这次鞑子除了在代州府城留守了千多人之外,几乎倾巢而出,马步大军约莫有四万六千之众,其中精锐铁骑约一万五千,其他的都是汉jian军,据咱们混在新附军里的内应走报,鞑子似乎准备兵分三路:一路走锦萍,一路走铁岭,一路走紫罗,然后在窦村、东冶、台怀一带集结屯聚,然后就因该是要围攻泾县了!” 赵良栋意外的看了倪以诚一眼,心中确实没有想到此人居然搞到了如此详尽的情报,当下半信半疑的道,“消息是否可靠?!” 倪以诚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道,“不知道——咱们的细作都是小兵,所听到的也大多都是军中流言,委实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稍稍迟疑,继续说道,“不过细作说虽然他们一路进军,但官道上走的却都是汉jian步军,从来没有看到过鞑子的骑兵,也不知道鞑子主力躲到哪里去了!” “鞑子也忒狡猾!”崔维雅冷笑道,随即对赵良栋拱了拱手,“将军,依属下之见,咱们应不变应万变,尽管加固城池,屯聚粮饷,然后飞马传报主公,请后续大军加快行军,只要咱们大军一来,届时泰山压顶,鞑子们还能有什么花样?!” 赵良栋撇了撇嘴,没有理会自己的参谋长,朝倪以诚道,“倪大人,现在那些汉jian军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到达窦村、东冶、台怀一线?!” “卑职是昨日寅时收到的消息,那时他们还在铁岭以西百多里外,”倪以诚捏着指头,盘算了一会,“他们若要走到窦村那块,应该还要两天!……” 话未说完,营房外面忽然脚步急响,一名亲兵轻轻敲了敲房门,大声道,“禀军门,骑兵旅有紧急军情来报!” 赵良栋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出门,崔维雅和倪以诚愕然对视,马上跟了出去。 “启禀将军,鞑子杀过来了!……”这名骑兵神色惶急,漂亮的军服上满是污垢和泥浆,头上胡乱缠着几块破布,鲜血尤不停的渗落下来,没北裹进去的半边脸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棒,青紫肿胀得象一根茄子,这时见赵良栋眼睛一瞪,神色之中杀气腾腾,他急忙跪倒,颤声道,“……卑……卑职职是骑兵旅三营长的亲兵……” “骑兵旅怎么了?!”赵良栋盯着他的头顶,冷冷的道, 那骑兵略略定了定神,随即抱拳道,“回禀将军,半个时辰之前,鞑子骑兵突然杀到,洗了咱们三营和四营的营盘……敌军人多势众,咱们旅长叫我来找中军求援!……” 赵良栋眉头一皱,咬了咬牙邦,大声发令,“吹号,备马!!”他转过身来,对倪以诚冷笑道,“倪大人,你上当了!” 第十七节 骑兵旅的驻地距泾县县城十二里,分为两大块,每块驻扎两营部队,这次遇袭的就是靠外的三营和四营驻地小李庄和马家坡,他们是唯一驻扎在城外的部队,自从赵良栋把军部大营迁到泾县县城之后,第五军除了留下两个火枪营驻守乌牛山监护粮道之外,其他步、炮主力以及郎中营等一齐入城设防,为了经营这个攻略山西的桥头堡,第五军除了征发当地壮丁之外,还抽调了六千多随军民兵来开挖护城河、加固城防工事,尽量让这座小小的县城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要塞化,而在这个建设过程之中,骑兵旅作为赵良栋部唯一的机动部队,就理所当然担任了城外的警戒、侦察、搜索以及快速反应任务。 当赵良栋率主力赶到骑兵旅驻地时,战斗已然结束。这次蒙古骑兵突然杀到,打了汉军一个措手不及,驻地征用的小村一片狼藉,人尸马尸层叠堆积,墙角板壁上随处可见深插数寸的箭镞,尽管汉军官兵全力扑救,但村落里的半数房屋都已经被焚毁,此刻尤自青烟袅袅。 见到主将的大旗,骑兵旅长穆成东急忙集合一众军官迎了上来,“穆成东见过军门!——卑职治军不力,让鞑子得了先手,挫我大军锐气,实在是罪该万死,请大人治罪!” 赵良栋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名骑兵上校,脸上淡淡的不置可否,见主将迟迟不肯开声,穆成东单膝跪地,深深的叩下身子,心中胆战心惊,却也不敢出声推诿,一时之间,营房内气氛肃杀,大小军官一齐低下脑袋,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默然良久,赵良栋方才点了点头道,“穆大人请起——诸位请起,”待众人小心翼翼的站起,他缓了缓口气道,“穆大人,士卒折损若干?!” “回禀军门,鞑子狡诈凶狠,今日凌晨时分,鞑子的尖兵偷偷潜入小李庄和马家坡,用套索绞杀了咱们的游骑和哨兵,然后大举突入,一边砍杀一边纵火烧营,三营和四营猝不及防……” “啪”的一声,赵良栋提起马鞭,狠狠地抽在椅子上,怒声道,“混蛋!我问你死了多少人!!!” 穆成东身子一颤,再次跪倒在地,“回……回禀军门,骑兵旅折损士卒三百二十六人,战马两百而是二匹……” “是哪股鞑子兵?!他们有多少人?主将是谁?!” “回军门,这些鞑子都是回回兵,真有多少军力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就卑职揣测,大概约莫两、三千人左右,”穆成东想了想,继续道,“虽然一上来被打懵了,但咱们的弟兄也没让他们占了便宜,鞑子连死带伤,也丢了两、三百号条人命!” 赵良栋认可了这个说法,刚才也曾巡视了一遍战场,公允的说,蒙古军的这场战斗打得确实非常糟糕,在占据了突然袭击的优势下,作为发动进攻的一方,他们的伤亡居然和仓促防御的一方持平,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见上司脸色缓和,穆成东抱拳道,“大人,鞑子们虽然占了先手,但咱们的弟兄打得很猛,回回兵一进村,三营和四营就一边收拢惊马,一边组织人手反扑,不到一刻钟,咱们就和他们打成了对攻,敌军打得很乱,绕了几个圈队伍就散了,没咱们的军官顶用!” “哦?!”赵良栋略略吃惊,摇头轻笑道,“未必如此,本座是甘肃人,自幼就和回回来往,据我所知,回回兵还是能打仗的,这次没打下你,一个是因为敌军以sao扰、游击为主,无心恋战,另外一个——骑兵打巷战,焉有不吃亏的道理?!——呵呵,穆大人请起!” “大人明鉴!”穆成东就势站起,却仍然半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道,“回回兵确实悍不畏死,不过咱们的士卒也打得很稳当,虽然敌军突然来袭,但大伙都没乱了方寸,这次三营长和四营长遇事不乱,身先士卒……” “本座记下了,”赵良栋神色转暖,轻轻拍了拍穆成东的肩膀,指甲轻弹,漫不经心的弹开几点干泥,转头四顾,对营房内一众军官说道,“这次本座奉命出兵,讨伐葛尔丹贼寇,鞑子们都是精锐铁骑,咱们的主力却是步军,老实说这仗还真不好打,嘿嘿,……”他嘿嘿一笑,随即正色道,“咱们要赢他们,怎么赢?——读书人说 ‘夫战,勇气也’,怎么说?——打仗打得就是这个精神头儿,枪炮一响,咱们爷们就顶上去,脑袋掉了卵大个疤,咱们王爷每次都是用步军打骑兵,每次都赢,就是用的这个法子,要我说,鞑子骑兵看上去很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咱们比他们更凶,他们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大人说得好!咱们是大汉王师,天命在我,区区鞑子贼寇,焉能为患?!”崔维雅附掌大赞,朝赵良栋拱了拱手道,“不过鞑子狡诈,此次突然突袭未果而匆匆撤退,恐有后着!” “依崔大人的意思,鞑子会有什么花招呢?!” “回禀将军,卑职以为,鞑子大军恐怕已经到了泾县了,之前倪大人的所谓新附军尚有两天方能参战的情报,多半是敌军的惑敌之计,”崔维雅神色凝重,皱眉道,“这次又以小股骑兵sao扰我军城外营地,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赵良栋摇了摇头道,“未必、未必,”他拍了拍椅子,沉吟道,“泾县城经我军多日修缮加固,如今已是坚固非常,就算我军主力离开坚固城防,也还又近万民团壮丁守护,鞑子尽为轻骑,这次日夜兼程前来突袭,估计辎重大炮无法携带,故本座以为,他们不会去打城!” “那……”崔维雅和周围的参谋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将军的意思是?!……” 赵良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带头走出了营房,这时受袭的驻地还未曾清理完毕,村街墙角依然伏满着人畜尸体,遗落的武器、折损的刀枪随处可见,斑斑血迹被冻成黑紫色的冰层,“崔大人,平日里常听你说,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你可知道,鞑子兵和咱们有什么不同?!” “这个……还请将军训示……” “本座是甘肃人,从军之前经常和蒙古人、回回打交道,这些人打起仗来很凶,不怕死,而且个个骑术高明,确实很不好对付,”赵良栋笑道,“不过他们也不是没办法对付——就咱们的部队而言,他们训练不行,装备很差劲,打仗对他们来说就好比是狩猎,所以他们打起来就是一股劲,时候越长就越没有后劲,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们的队伍是子弟兵,父子叔伯兄弟大家伙儿一块上阵,军官大多是亲属长辈,难得有真正懂行的人……” “这个……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样的军官难道不好么?!”一名年轻参谋忍不住辩驳道。 “呵呵,血气之勇那是有的,可打仗不光凭血气的,不然,那还要咱们干什么?!”赵良栋摇了摇头,“这样的部队能够拼命,能打顺风仗,但更容易被打散,几十百吧人的战斗还能应付,若是成千上万的话,稍一受挫,主将就难得控制队伍了!所以他们的打法一向就是将大军化整为零,分成若干精干的小部队sao扰、疲惫敌军,待敌军奔波往援、困顿不堪的时候,在伺机出击,一举鼎定胜局——这一点就和咱们汉人的大汉截然相反,咱们汉军是队伍越齐整,那就实力越强,人数越多就越有优势,但一分散开来:比如步、炮、骑分散作战,那就根本无法发挥战力,容易被他们各个击破。” 崔维雅恍然大悟,欣然道,“所以这次他们突击骑兵旅,目的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要调动我军、疲惫我军?!” “是啊,你算算这笔帐——就以火枪兵为例,一个弟兄携枪、火药、子弹、饮水、给养口粮,七七八八加起来足足二、三十斤,而小李庄里泾县县城有十二里,咱们大军负重急奔,一路跑下来人就累得够呛,而且到了地头说不定还得打上几个时辰,若是敌军徘徊不去,咱们的兵士还得砍树立营,与之对垒,你说说,这仗咱们亏不亏?!” “……” “是吧?!而且这也未必是个头,咱们援军赶到了,他们又急忙逃走,然后回军转向,去sao扰泾县或其他营盘,那咱们说不定还得再跑一趟——这一来一去又是十几里地!” “那……”崔维雅想了想,“卑职以为,应传令三军,加固营垒,囤积粮秣,深沟高垒以拒之,咱们中军主力驻于县城,谨慎出击!” “扯淡!!”赵良栋不哂一笑,“救兵如救火,迟了一刻说不定几千人马就完了,鞑子大军足足有一万几千人,若他真的要全力猛攻,吃掉我军一部,那又将如何?”他转过头去,瞟了穆成东一眼,“若今天我们不增援骑兵旅,眼睁睁的看着兄弟手足被鞑子歼灭,那大军还有士气么?这仗还怎么打?!” 崔维雅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道,“那……将军以为,我军将如何应付?!” “没别的办法,只有以攻对攻,”赵良栋收起笑容,转头看着穆成东,神色肃然,“穆上校,你的部队还有多少人马?!” 穆成东蓦的打了个机灵,急忙单膝着地,拱手道,“回禀军门,职部连官带兵,尚有士卒一千六百五十四名、战马两千零二十二匹!” “好,本座现在就给你补齐建制,”他招了招手,身后的亲兵一齐躬身听命,“老子的这一营亲卫骑兵就全交给你了,我令你部即刻出征,朝代州进发,沿途扫荡蒙古军各处补给辎重!” 穆成东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赵良栋,结结巴巴的道,“……大人,这鞑子骑兵足足有一万多人,而且还有几万汉jian兵,这……这……咳……咳……” “呵呵,穆上校不必惊惶,本座不是要你和鞑子兵交战,你们这一路偏师就是‘搅局的’,若鞑子人多势众,你们就逃,若遇到大队汉jian军,你们就绕道,总之有便宜就占,有硬茬就走,我会给你多配向导——若是鞑子兵真要专心围剿你们,大不了退回泾县就是!”赵良栋抚了抚短须,轻笑道。 穆成东放下心来,低头应命。 “鞑子兵作战,一向是一人多马,战兵之后就是放牧的羔羊牛马,彼虽劫掠成性,但粮草耗费亦是极为庞大,你部的任务,就是找出他们的补充粮秣的牧群——杀、烧、抢,尽量牵制他们的主力!” “听军门的意思,似乎是想把战事拖下去?!……”崔维雅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