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此人被缚住手腕,仍能藏铁蒺藜在手,原本能轻易割开束缚逃脱。既装昏迷去而复返,伺机再次行刺,必定不是寻常刺客。 一念至此,卢珣猛然挥拳,狠狠砸在他脸侧。 鲜血混同打落的牙齿喷洒在地。 刺客仰着头,忽然咧着嘴笑起来,狰狞而猖狂。 “晚了。”他的声音含糊沙哑,“早就吃了。”说话之间,气息迅速微弱下去,没过片刻便气绝于马背,中毒后略显黑紫的血顺着口鼻流出,滴滴答答地渗入泥土。 这般情形令魏夫人惊而出声。 卢珣旋即转身,拿身躯挡住魏鸾的视线,恭敬道:“少夫人回吧,这人属下会带回去,交给主君处置。”说着,朝时虚白抱拳道:“多谢时公子出手相助,不知能否借马匹一用?” “随意用。”时虚白说罢,告辞飘然而去。 魏鸾也没敢再看那人的死状,匆匆回到马车旁,动身回城,而后各自归府。 …… 到得曲园,盛煜并不在府里。 直至入夜时分,仆妇才匆匆跑来,神情慌张地道:“启禀少夫人,主君刚刚回来,后面跟着好些人,已经抬到外书房去了。看那样子,主君应是受了伤。” 魏鸾闻言大惊。 她说的是抬,可见盛煜伤得极重。毕竟这男人铁腕傲骨,寻常伤病从来不放在心上,上回从西州回来伤成那样,还无事人似的瞒着她。如今竟被抬回…… 她甚至不敢多想,拔步就往南朱阁跑。 到得那边,就见书房外站了不少人,皆是玄镜司的装束。 卢璘见了她,似觉诧异,忙拱手道:“少夫人。” “人呢?” “在里面……” 话音未落,魏鸾已绕过他快步走了进去。书房里有股nongnong的药膏味道,她记挂着盛煜伤情,顾不得书房不许擅入的禁令,迅速走入内间,就见三个人围在榻边,旁边乱摆着铜盆布巾,血色骇人。 盛煜则赤着上身躺在床榻,被围着处理伤口。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瞧过来,见是魏鸾,神情僵了僵,仿佛不愿被她看到这模样。 魏鸾一颗心砰砰直跳,紧紧攥住了手。 榻边这三人都是玄镜司里处置伤口的老手,敷药止血既快又准,男人手下没轻重,仓促中几回出手,都痛得盛煜暗自皱眉。他却一声都没吭,闭眼咬着牙关,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有冷汗沁出,急得副手直喊,“别使劲,统领你别使劲!” 好在伤口的血却很快止住了,处置完上半身,开始扒腿裤。 魏鸾帮不上忙,又怕这男人好强,心里有负担,遂默默退开。只等满身的伤都包扎完,卢璘带那几位退出去暂歇,她才缓步上前。 盛煜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 魏鸾拿软巾帮他擦,不敢想他这身上挨了多少刀剑,手都是颤抖的。 倒是盛煜嘴硬,“放心,死不了。” 寻常龙精虎猛的男人,这会儿却脸色苍白目光黯淡,他愈是如此强作无事地硬撑,魏鸾便愈发难受,憋了半天,才轻声道:“怎么伤成这样?”或许是过于紧张担心,话说出来,都带了点哭音。 那双惯常明艳的眼睛蒙了雾气,满满的全是担心。 盛煜轻描淡写,“碰见了硬手,不碍事。” 说着话,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十六岁的姑娘,自幼金尊玉贵的养着,娇滴滴的吹弹可破,就算见识过朝堂后宫的暗涌,也只是算计人心,没真的见过谁流血受伤。上回他不过些许轻伤,她就紧张成那样,这回满身的血触目惊心,不将她吓坏才怪。 盛煜遂转移话题,“舅兄还没走,怎么就回来了?” “我……”魏鸾声音微顿。 按夫妻俩原先商议的,她会在敬国公府陪伴家人,知道魏知非往朔州赴任后再回来。如今盛煜伤成这样,包扎剧痛后必定疲惫,急需休息养精神,她便没提在云顶寺遇刺的事,只将精心藏着的珠串拿出来,“前晌跟母亲去求了串平安珠,拿回来给夫君。” “高僧持过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她说。 盛煜接了手串,在指尖把玩。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这些年踏血而行,受伤无数,亦伤过许多性命,玄镜司里酷刑审讯时更容不得半点仁慈,过手的都是人命。习惯了冷厉杀伐,暗夜潜行,心中自有追逐信奉的东西,早已不信鬼神。且以他的性情,除了用处极大的蹀躞,平常极少用累赘的饰物。 但这是魏鸾给他求来的。 盛煜目光微抬,瞧着那双雾蒙蒙泛红的眼睛,手不听使唤地钻入圈中,旋即五指微张,圆润的珠串便滚到了手腕。 “这样,就遇难成祥了吧?” 他唇角微动,觑着魏鸾,声音亦温柔起来,“有神佛保佑,你只管放心。等过两天好了,拎着你绕京城跑两圈都不难。” 那语气神态,似全未将这伤放在心上。 魏鸾忍不住破涕为笑。 作者有话要说: 玄镜司众人:老大你变了!! 蟹蟹爱吃豆包的小刘同学的地雷呀~ 第53章 对策 盛煜虽撑着力气出言安抚, 但他的伤势其实不轻。 浑身上下数处重伤, 因当时漆黑的地宫里铁箭如雨,他带头往深处冲,虽避过了要害,腿上仍被铁箭伤及。箭伤并不重,只是擦破皮rou,要命的是箭头淬有毒, 自伤口侵入肌体, 之后盛煜拼力死战, 待回府时整条腿都已僵硬。 玄镜司的郎中拔了两回毒,仍未能清干净。 此外, 腰肋处被亦利剑刺穿, 失血甚多, 险些伤及脏腑。 如此伤势,没人敢掉以轻心。 卢璘安排人严阵以待,那三位郎中更是丝毫不敢松懈,每隔两炷香便看腿上毒伤,借着药膏缓缓拔除残余的毒。从仆妇至部下,众人皆训练有素, 照料此等重伤很有章法,反倒是养在深闺的魏鸾不懂行,除了在旁边递水递毛巾,旁的无从插手。 遂请教过郎中,命人做药膳熬汤端来。 待亥时初刻, 盛煜从昏睡中醒来,慢慢喂给他喝。 盛煜瞧着明晃晃的烛火,知道夜已极深,且此处尽是玄镜司的部下,魏鸾起居不便,用完饭后愣是将她赶回了北朱阁。 整夜辗转浅眠,次日清晨魏鸾早起,拎着食盒直奔南朱阁。 时近暮春,垂花门内有丽如胭脂的玉兰初绽,她让染冬折了几支,到南朱阁交给仆妇,用瓷瓶清水养着,放在盛煜寝处的窗畔。待盛煜醒来后推开窗扇,晨光清冽的洒在花瓣,上面水珠晶莹剔透,给屋里增添几分清新生机。 盛煜昨晚伤势反复,折腾了半宿。 从杀伐凶险的沉沉睡梦醒来,瞧见窗畔的花束美人,闻见晨风里淡淡的花香,微微一怔。 十多年磨砺生涯,他重伤昏迷过许多回,亦曾游走于生死边缘。重伤后容易做噩梦,梦里冷血烈火、刀锋剑芒,有早已面容模糊的亲人,有素未谋面的母亲,亦有惨烈丧命狰狞可怖的对手,翻出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痛苦,在黑暗里沉沦挣扎。 每每噩梦醒来,都如同从修罗场走过一遭,令人心绪沉抑。 这是头一次,醒来后有春光佳人。 盛煜定定地看着魏鸾背影,幽深的眼底眸色渐浓,直到魏鸾支好窗扇转身,冲他浅笑。 “多闻闻花香,夫君能恢复得快些,是不是很漂亮?” 她说着话往床榻走来,高堆的云髻饰以金钗,耳畔滴珠摇曳,尾端垂着白玉磨成的扇贝,衬得脖颈修长如雪,唇色红嫩柔软。海棠春衫勾勒出削肩瘦腰,宽松的领口拿金线彩绣,秀致的锁骨下微露霜白,薄衣遮掩的胸脯如峰峦惹眼,比去岁初嫁时更见丰满。 腰肢却是纤细的,锦带下宫绦环佩,长裙及踝。 冬去春来,少女渐成少妇,虽仍含苞未破,眼角眉梢却添了柔婉情致,俞见绰约艳逸。 这是他的妻子,往后风雨凶险,醒来都能看到她。 盛煜不由扯了扯嘴角,“很漂亮。” ——春光柔暖,人比花娇。 魏鸾迎着他目光,隐约品出言外之意,不由抿唇轻笑,将他扶着半躺起来,而后拿温水浸湿软巾,帮他擦脸擦手。这事儿于她而言是生疏的,好在盛煜不嫌弃,寻常的威冷气势收敛殆尽,闭着眼任她揉搓摆弄。 过后漱口用饭,也是魏鸾喂给他吃。 而后卢璘带着郎中进来,按着伤势换药包扎,等这一波忙过去,已是日上三竿。 魏鸾也终于找到机会询问受伤的经过。 …… 昨日被困地宫,是盛煜生平少见的凶险。 淬毒的铁箭如雨攻袭,他虽将连弩破坏殆尽,腿上也被不慎擦伤,被毒侵及肌体,行动不似寻常矫健迅捷。随从五人冒箭雨前行,也有或轻或重的伤。埋伏在暗室的刺客却龙精虎猛,攻袭时训练有素,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出手凶狠之极。 碰上高手,以一敌四绝非易事。 盛煜满身的伤便是在那时落下的。 凶险拼杀中难以周全,最后只保住了两个受伤的活口,齿脱毒落,手脚俱废。 而地宫沉重的石门依然紧阖,机关被毁后,没有任何旁的出口。留在地宫外的随从悄无声息,想来对方既下了血本,调拨这么多高手围困刺杀,也在外面做了埋伏,以多胜少,不留半点生机余地。 后援既断,退路被封,盛煜重伤中毒,必定熬不了多久。 好在盛煜行事周密,提前留了后手。 留在地宫外接应的随从虽被屠尽,卢璘却按一贯的安排藏在暗处,并未现身。变故发生后地宫内外拼死搏杀,卢璘按兵不动,将敌情彻底摸清后,当即另召玄镜司的外援,重新包围镜台寺。 一番苦战,地宫外的刺客或是寻机自尽,或是活活被擒,没半个人逃脱。 众人随即找了满寺的器具,将那座沉重的石门活生生撬开。 彼时,盛煜与随从各自咬牙,血流满地。 卢璘等人忙将人抬出来,就地粗粗处理伤势后,寻了马车慢慢带回城中。 前前后后的凶险,盛煜说得轻描淡写。 魏鸾却听得提心吊胆。 京城里布防严密,玄镜司是永穆帝手中的利剑,寻常人不敢直撄其锋。敢在天子脚下聚众行凶,拿得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甚至死士,有这份本事和胆气的背后主使,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若非盛煜留了卢璘在暗处,昨日重伤中毒,怕是已死在了地宫。 这分明是奔着盛煜性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