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陈滩旧梦在线阅读 - 第80页

第80页

    林瑯也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沉沉的身体窝进椅子里。

    片刻后,幽幽地叹道:“其实……如今所有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我当时没有逃出林府,没有去陈滩,没见到唐玉树,没吃过他做的火锅,没和他经历一切,他对我来说——会不会就是个陌生人?”

    他看向顺儿:“而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于我,是不是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顺儿问:“可是你甘心吗?”

    “若问……的确是不甘心啊。”林瑯将身体坐起来一些:“我那天想什么?你猜——说来都好笑。我那天突然想啊:如果带了现在的记忆,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会怎么做?”

    “我先是觉得我应该是不会去陈滩了,这辈子都不去……可转念又觉得,还是去一下好了,我只佯装路过一趟,远远地看看他——他若是没遇见我的话,他应该是在码头上做工,也说不准或者做了别的……也不去打扰他,也不发生什么故事,就只躲在远处看看他……”

    顺儿出主意:“那你要假扮个卜卦的先知,告诉他:‘早点去看看大夫啊——早些治隐疾!’”

    “对!”林瑯一拍手,倒像是生活真的任由他规划了一般:“可转念我又想到这一点,便觉得不能枉由他病死了。我要早早地赶过去——在他没来之前,在他的病症没积大了之前,就把药方子开了,把他治好了!哈……”

    顺儿出主意:“那你也不要别扭着蹉跎时间了,还要早些告诉他:‘我喜欢你啊……玉树哥~’。”

    “胡说什么呢!”林瑯一瞪眼,脸倒是诚实地红成了一片:“也是……若能早点告诉他,也不至于熬了这么久,才只换了一次亲嘴——顺儿,你说:如果唐玉树他醒不来了,我是不是亏得慌?我只讨了他一个吻,就要偿这辈子漫长的余生……念书也罢,考功名也罢,离了他去也罢,都只因为我贪那一吻……”

    夜色彻底笼了金陵城。

    并未点灯的昏暗书房里,林瑯被灯笼勾出一条红彤彤的边缘。

    “我大约会,会把他记一辈子吧……昨晚我做了个蹊跷的梦:我梦到我在成都战火里,他守着我,用一柄钢枪为我杀开一个圈子——不大不小,只容得下我。而后我又接着梦到我与他成亲了,他穿着一身好看的红色褂子,牵着我仔细地走,走到床头上替我掀了帕子……我同他打趣,佯装恼怒说‘我不同意,咱俩都是男的,为啥偏是你来掀我的帕头?!’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

    “他拧着眉头,还以为我变了卦,急得额头直冒汗:‘你盖了我娘给媳妇儿做的被子,可不能不认!’”

    说完和顺儿笑成一团。

    笑着笑着,却又渐渐噤了声。

    戌时到了,掐着点儿外面的爆竹声接连而起。

    林瑯听得心慌,吩咐顺儿把窗户关了。

    可关得再紧,也阻隔不断那些欢愉声声挟入自己逼着的耳道,于头颅里恣肆着耀武扬威——大抵人间的悲欢喜乐是有个均衡的——就如同此夜一般,整个金陵城歆享多少份额的美好,便亦有等量的苦楚在暗处滋生。

    而这些苦楚,料是全含进了自己口舌之下。

    林瑯想起唐玉树某个夜里和自己讲的故事。

    小时候他与青秧有一次过年,冒着雪从外面捡回一些被油彩涂抹的废木料,围起来生了火,两人取暖。那些油彩在火舌之间间或迸起,冒出一寸一寸的火星,以及“哔卟”的声响。

    青秧问:“这是什么?”

    唐玉树也不知道,蹲着看了半天,告诉青秧:“这是烟花。”

    他讲完的时候兀自笑了起来,笑了好久之后转过头来,却看见林瑯眉头皱着情绪复杂。

    唐玉树有点慌了:“不好笑呀……不好笑我再讲个——”

    “好笑!”林瑯点头配合。

    干笑了几声之后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金陵烟火最美的那一夜,带他去最好的酒肆,最贵的看台上,看最清晰的烟火。

    顺儿似是觉得如此安静的书房里坐着不适,起了身说:“少爷,我们也去看烟火吧。”

    “你去看吧,我困了……”潦草地卷好书桌上的书,却又反了悔,转过头来对顺儿道:“好,我们去吧!”

    习惯性的朝后院的方向走,打算翻墙溜出去,却被顺儿提醒:“今天是除夕,走正门出去也没关系的。”

    林府内灯火通明,家丁佣人们说笑声此起彼伏。

    没拐到正门的时候,林瑯听到门前似乎有人拥着吵嚷,口中还念叨了一句“是有什么事吗……”却突然被爹爹的一声呵斥声吓停了脚步。

    门前的吵嚷声也恢复安静。

    林瑯和顺儿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道执拗的声线:“我要见林瑯!”

    脚下一软,林瑯跌跪在地下。

    顺儿疾步跑上前去,冲着门外站定了脚步,半晌才喊出了一声“唐少爷!”——再接了一句“陈逆!”的时候声音就破了。

    林瑯是自己站起来的。

    虽然白天没怎么吃得下饭,可突然觉得很有力气。

    跌撞着绕过了弯来,视线越过林老爷和一圈家丁,只见唐玉树牵着马站在林府的大门前——与往日里一模一样,囫囵的,分毫不差。

    林瑯扑了过去。

    虽是寒冬腊月,可一路的快马加鞭还是让唐玉树混身蒸腾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