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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炎都

    茶楼后园一间雅室,开门的是一名年轻人,见到李衡立即垂首让步。

    李衡透过轻薄的绢纱屏风见到后面茶桌边坐着一人。

    绕过屏风,看清茶案边一身锦衣的年轻人神色不安,目光忧郁的望过来,迟疑了一瞬才起身迎了两步,跪伏见礼:“属下拜见公子。”

    “你不愿见我,我只好来见你了。”李衡笑了下,走到茶案边坐下。

    时晏转过身膝行一步:“属下知罪。”

    李衡打量他一眼,和当年离开之时并无变化,只是眼底多了一分忧苦之色。

    “几年没见,这半年多也没收到你的消息,一切可还好?”李衡声音平和,听着是关心,言语中却满是责怪之意。

    时晏惊慌拱手:“属下……知罪。”

    “你远离故土,在勐国这几年统领暗探甚是辛苦,也并无任何过错,认什么罪,坐下说话吧。”声音依旧平和温润,时晏却不敢动半分。

    他了解李衡的性子,这半年未传回消息,甚至连勐国小皇帝病重此等要事也瞒着,犯了这么大的错,李衡还能耐着性子和他说话,多半已心冷,他今日一劫难逃,更加惴惴不安。

    见时晏不言不动,李衡随手取过镊子夹了块茶饼在炭火上烘炙,一边着手煮茶一边随口道:“你这次来炎都寻找神医救治勐国小皇帝,那小皇帝是什么病竟然国内无良医要寻到炎都来。”

    时晏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并非病,是中蛊毒,夜间一如常人,白日蛊虫活跃全身发红如赤焰火烧,双目无色,发狂咬人吸血。”

    李衡早听闻勐国民间有一种蛊术,因其阴邪,历代皇帝都压制禁止此术,但均未有根本性的消除,私下还有人行此邪术。

    现在如此阴邪之术竟然用到了皇帝的身上。

    “小皇帝如何中蛊毒?”

    “一个多月前勐国圣灯节,皇帝微服出宫赏灯,对民间东西新奇,误饮了一杯被下了蛊的血酒。”

    “何人所为?”

    “长公主还在查,据属下了解的情况,应该是沧王白岐所为。”

    李衡正舀着茶汤的手微顿一下,侧目瞥了时晏一眼,继而舀了两碗茶汤:“许久没有这般认真的煮茶了,坐下尝尝吧。”

    “属下不敢。”

    李衡见他还笔直跪着,也未再唤他,稍稍抿了口热茶,沉默片刻后道:“目前来说,勐国算是对大周最无威胁之国,先皇帝驾崩后新皇年幼,慎淑长公主虽代掌朝政,但朝中大权一半还在沧王手中,如今上渝对其也有侵扰之意,自身处境艰难。”

    他看着时晏讥诮道:“这一年你应该帮了慎淑长公主不少。”

    时晏惊的心头一颤,紧张的道:“属下不敢。”

    李衡见他至此还不愿主动开口坦言这大半年来为何不回传消息,还在隐瞒,心中一直克制的怒气也开始上涌。

    “你有何不敢?欺上瞒下,阳奉阴违,早就忘了自己叫燕昀还是时晏!”茶碗重扣在茶桌上,茶汤溅出。

    这话说的太重,时晏察觉李衡是知道了什么,惊慌无措,忙俯身请罪,依旧未作解释。

    李衡冷声道:“勐国不用回了,我已经命人接手,届时会传出你于南楚动乱中不幸身亡的消息。”

    时晏震惊的望着李衡,这个决定不是怀疑他,而是彻底的放弃并降罪他。

    “公子,属下……”刚开口求情,李衡一封信甩了过来,“看完再求情。”

    时晏见到落在膝前的信,封口处是勐国暗探的标识,迟疑下捡起信打开,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迅速的将信看完,整个人僵住。

    信是数日前传出,勐国长公主在他离开勐国的这段时间对大周暗探进行抓捕,幸而他们警觉及时的撤离,但仍有少数落在了长公主的手中,严刑逼供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全被残杀,亡者六人。信结尾还隐晦的提及他与慎淑长公主私情之事。

    他不可置信的将信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此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闵善走了进来,朝时晏瞥了眼后拱手回道:“如公子所料,茶楼附近的确有勐国人潜伏,都已解决。”

    时晏心中一紧,却也不再震惊。

    长公主将他支到南楚后对他的人动手,是早已经怀疑他,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也无甚奇怪。

    他心跟着沉下去,满眼痛心、失望和悲愤,不禁自嘲,终究还是他太蠢,信了慎淑长公主,对她毫无防备,而对方却对他处处提防算计。

    因为对她的那点心动,他帮她出谋划策对付沧王,帮她千里寻医;瞒着公子,瞒着手下。因为心中那点不该有的情份,他愧对公子,不敢传信回来,更觉无颜面见公子,令公子对他生疑。

    可最后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长公主之前对他的种种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必要时候毫不留情的除掉。

    李衡神色冷峻:“慎淑长公主是勐国掌政公主,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当年勐国先皇驾崩,新皇年幼,朝内沧王大权在握,有取而代之之心,她没有与大周联姻以求支持、庇佑新皇,反而前往大周退婚,回国辅佐幼弟对抗沧王,你以为她是女儿家的任性胡为吗?”

    “她是怕大周借姻亲之邦身份趁此插手勐国朝政,从而控制勐国,让勐国成为傀儡国。所以才冒死前往大周请罪退婚。”

    说到这儿,目光流露出几分敬佩,同时也含一分冷嘲:“这样的女子,心中早就没了情爱,即便喜欢一个人也是带着目的和利用。”

    时晏垂首,这些话当年李衡便和他说过,但是和慎淑长公主几年相处下来,在他动心的那一刻早已忘却了这些,如今才连累手下人惨死。

    满心的内疚、自责、悔恨,俯身拜倒:“属下犯下如此大错,已知死罪,求公子开恩让属下回一趟勐国了结此事,事毕属下必到公子面前以死谢罪。”

    “怎么了结?”李衡质问。

    时晏哑然,他没有想好,他不知道该怎么了结。慎淑长公主既然已经对他出手,他再去见她,无异于送死,对方也根本不会听他一言一语。

    许久,李衡道:“我允你回去,回去之前把你带来的勐国人都解决了。至于那位神医——听闻是住在永田街枇杷巷的常老大夫。”

    “是。”

    “可有查过具体身份?”

    “查过,本是二十年的虞国人,如今身份是上渝国虞州人。”

    虞国二十年前被上渝国所灭,常老大夫既是前虞国人,就不会忠于上渝国。池渊当日欲杀他,只是为了掩盖自己易容的真相。

    “池渊如今可在你手上?”

    时晏惭愧的道:“属下看管不严,让他昨夜逃了,公子降罪。”

    李衡想到腰间的纸条,其上内容是告诉他茶楼附近有勐国人,他却很奇妙的认为传此消息的人会是池渊。

    “向常老大夫详细的打听池渊以前身份,顺便画一张池渊易容前的画像,天黑前送过来。”

    时晏疑惑,思忖了下豁然明白,池渊不是犯错,是隐藏身份,是背叛,一如当年的卫棠,立即应下。

    “常老大夫年岁大了,也不宜奔波远行,还是让他留在炎都吧!”

    “是。”

    他看了眼时晏,满是失望,同时也自责用错了人,不该派他到勐国。时晏虽心细却非心计深沉之人,根本不适合统领暗探,而他也低估了慎淑长公主,这也是他的失误。

    起身离开时叮嘱一句:“无论作何了结,别轻易犯险,你就是罪至死也不该死在勐国长公主的手中。”

    时晏闻言心中一暖,拱手回道:“属下必当回来向公子请罪。”

    *

    离开茶楼回到小院,刚进门见到正堂前停放一口棺木,心头一震,脚步不由顿住。

    颤颤的走到棺木前,轻轻抚上棺盖,心底一片冰凉。

    清和真的没了!

    曲九复走到身边低声问:“要再见一见吗?”

    他盯着棺盖视线再次模糊,许久低沉道:“不了。”

    不想看到那张已没有生气的脸,不想看到一双紧闭的双眼,不想看到一身的伤,他怕见了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在棺木前愣愣站了半晌,怔怔的对一旁跪哭的石玉吩咐:“明日送你家公子回嶂州,别让他再留在南楚了。”

    “是。”石玉哽咽应声。

    回到房间,在书案后呆若木鸡的坐了许久才叫进夏桐铺纸研磨。

    提笔顿了须臾在纸上落笔,夏桐瞥了眼,只见题头六个字“清子平墓志铭”。

    李衡一边写脑海中一边回忆起过往点滴,写写停停,当一张长纸写满日已偏西,他也好似经过了漫长的十数年奔跑,精疲力竭,颓然的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

    天黑之际时晏过来,他还坐在书案后,面前的长纸已被夏桐卷起放在了一侧。

    时晏未有禀报查到的情况,而是直接将一张纸递给他。

    他打开,瞬间惊的瞠目,再次的辨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时晏回道:“属下见到也震惊不已,再三的向常老大夫确认,他说池渊之前面容被毁,但面相还是可辨,的确如此。”

    李衡不敢相信,面前宣纸上的少年画像竟然和当年的卫棠七八分像。

    卫棠是他亲手一剑穿心刺死,随后让人丢入城外乱葬岗,怎么可能还活着?

    据他所知卫棠呼延铭是白狄最小的皇子,并无孪生兄弟,上面的十二皇子尚且比他长几岁,池渊即便亦是白狄皇子,也不可能与卫棠如此相像?

    时晏继续回禀:“还有一事蹊跷,据常老大夫说池渊身上各种伤口众多,最特殊的是心口的一处,似刀剑所伤,从伤疤上看当初伤的不浅,按理说该是致命的,但池渊自己解释说只是不小心划开的皮rou伤,处理不当才会让伤疤看起来骇人。”

    这更加符合卫棠的情况,相同的脸,相同的伤口,截然不同的习惯和性情。

    池渊就是卫棠。

    但他怎么都无法相信,他亲手杀死的人还活着,而且再次的回到他身边,却不是来杀他报仇,恰恰相反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一路护着他。

    再看向面前的画像,脑海中不断闪现卫棠临终前和池渊临别前的模样,始终无法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合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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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恶搞】

    宛葭月气呼呼的收拾行礼,李衡进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整个南楚篇,我存在感太弱了,我不干了,我回枯朽谷养山猫去。”

    李衡一把将她抱住按在榻上:“急啥,这不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