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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一地月色里,伸手敲了敲病房的门,四周的保镖气势汹汹地围上来要送客,病房里却传出一个声音:“让他进来吧。” 岑路斜睨着保镖中一个眼熟的,认出正是每日奉命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其中一个,于是讽刺地笑了笑:“别来无恙啊。” 那保镖却没理会他,能为首相做事的心气到底要高些,只是退开了墙壁一般厚实的身子,客气地请他进去。 吴归远正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手上还吊着淡黄色的营养液。作为一个心窝子被人捅了的病人来讲他的气色实在是冷静得不正常。那双浓密的睫毛闪了闪,接着倏忽睁开,淡金色的瞳孔转到岑路的身上。 他就像跟老友打招呼似的熟稔:“你来了。” 岑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漏出冷淡的笑意:“首相大人,我们之间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不客气。”吴归远笑笑,“不算上我和你父亲的交情,我好歹也算是在北边儿照顾了你几个月,在内阁的工作做得还习惯?” 他如同拉家常一般地询问岑路问题,话语的间隙里插/进了电视机播出的新闻声:“据悉,秦岛方面的重建工作已经重新展开,遗留在岛的海军陆战队员们,也在等待重新收编……” 镜头在已经烧成焦土的秦岛上一晃而过,黄得眨眼的帐篷中间,一个坐着发呆的人影一闪而过,岑路却眼尖地发现,那是个熟人。 孟看松被烧伤了半张脸上的皮肤,肩膀上打着绷带在坐在脏兮兮的临时营帐前。 岑路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吴归远的眼睛,他空闲的那只手抓起遥控器,将电视倒回捕捉到孟看松的那一秒,微笑着问他:“熟人?” “是啊,熟人。”岑路回头看着吴归远,嘴角提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怎么,你也想弄死他?”他耸了耸肩膀,“你就算把我认识的人都弄死,也代表不了什么。” “人类是群体动物,”他继续说,“您搞那一套独立主义,可恕我不敢苟同。” “我很遗憾。”吴归远真像是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周队长牺牲得非常光荣,他是为帝国浴血奋战的战士,帝国会在他身后给予他应得的嘉奖。” “原来如此。”岑路也摇摇头,云淡风轻地在一旁的看护椅上坐下来,穿着西装长裤的腿翘在另一只腿上:“顾教授天纵奇才,在生命之火即将燃尽之际找到了使血银物尽其用的方法,却只能长眠地下了。”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冷下来了,像是有谁突然开了冷气似的,冻结的空气让气氛一下子便得剑拔弩张起来。 吴归远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轻轻靠在床头闭着眼养神,像是评论似的说了一句:“这么急就亮底牌,不好。” “您说我急躁,我认。”岑路偏了偏头,“我呢,说实话懒得跟您多说一句话。”他站起身子,凑到了窗前弯下腰,铁灰色的眸子里有幽深的光点:“吴教授,我呢,是个学数学的,这辈子认死理。等式的两端代价相同,我给您想要的,您给我想要的,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怎么样?” 吴归远睁开眼,他同样拥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他不再那么客气了:“就为了一只蝼蚁,”他轻声说,“岑路,你向我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你太让我失望了。” 蛰伏的巨蟒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獠牙,岑路想,这是好事。 “我知道你蛊惑窦怀叶是为了见我。”吴归远懒洋洋地隔着病号服,摸了摸自己还包着厚厚纱布的胸口:“我如你所愿了,却想不到你是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 “事成即可,没有必要追求理由高尚与否。”岑路看着那营养液在胶管中一滴一滴地掉,像是有时钟滴答的声音在耳边回想:“再者,若是首相大人非要追求动机,我等可是自叹不如。” 吴归远眯起了眼睛。 岑路笑了笑,为吴归远将输液的速度调快了些,“若不是有幸参加贵方梁浅中校的婚礼,荣幸之至地见到了女王陛下。我原本不知道,首相大人做这一切有悖人伦的恶心勾当,原来是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故事。” 岑路终于看见,那双终年冰封,如同潭水深处的瞳孔之中,有什么东西虚虚地闪了一下。 “其实我一直好奇,”俊秀的男人双手背在背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您这样谨慎的人,何以在基因改造技术还未成熟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给帝国的精英们实施手术,手术失败了也依旧不死心,改造被试验者的记忆让他们活在虚假却相对安全的环境中,不惜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元老院也要保下我们这些说不定已经疯了残了的试验品。”他轻声问,“这都是为什么呢。” “还有,之于那份让元老院和首相大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顾先生留下来的东西,到底有多好,能用来做什么。”他耸了耸肩膀,“您在基因改造时弄出那么多花样,什么禁闭室,什么精神引导,可你大概不知道,我父亲是真的到死也没让我知道留下来的手稿在那儿。。” 吴归远这时候才微微露出了一点懊恼的表情,语气像是在抱怨老友的恶作剧:“我在这儿是被老岑摆了一道了,真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将手稿托付给智商平庸的妻子而不是儿子,等我去找你母亲的时候她被折磨得精神不正常了,你爸爸害了她。”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你母亲是个普通人,哪儿禁得住元老院那些手段,不过那帮废物连个女人也搞不定。”吴归远的表情渐渐生动了起来,“也怪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