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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惯了沈孟虞表里不一的怪胎表现,自己玩得开心,便也没有特意问过此事。然而当他听到芙蓉池边接连两声扑通落水声,和松烟等人急匆匆地奔过去查看时,他看着昏迷萧悦被人从一池枯荷中救起,看着一圈圈涟漪渐消渐隐,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无声闭合,他束手无策地跪在池边,突然心慌到不能自已。 沈孟虞到底会不会凫水?他若会凫水,为什么还不出现?他若不会凫水,那他又要如何救他? 方祈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水面正在不断扭曲,令人眩晕,怨毒的水中鬼魅正试图打破枯荷连成的桎梏,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也拉进黄泉。 只是他心头对沈孟虞安危的在意已压过对水的恐惧,即使是徒劳的无用功,方祈也忍不住向池中尽力伸长手臂。 他能抓到风,抓到光,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可他最想抓住的那条命,究竟在哪里? . 太子身边的伺候的宫人中有两人会凫水,听到有人落水,已争先下水救人。松烟不会凫水,只能焦急地站在岸边等候,他在萧悦被救起的那一刻他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转眼看到方祈跪在水边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催着那些宫人快些再潜下去,仔细寻觅沈孟虞的下落。 沈孟虞被救上岸时唇色青紫,手脚冰凉,气息几近于无。太子侍从中有胆小的宫女,在看到前一刻还温柔含笑的太子少傅宛如死人一样倒在自己面前,她尖叫一声,还未等旁人宣告死亡,人已抽抽啼啼地为英年早逝的郎君开始哭丧。 围上来的宫人中没有一人通晓医术,便是那两个会凫水的,也不知把人救上来后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沈孟虞平日往来东宫,从未仗着身份颐气指使,待人从来和气,这些宫人对太子少傅尊敬有加,此时听着那宫女的哭声,他们心中悲痛惋惜,忍不住也跟着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那边萧悦咳出几口噎在喉中的池水,悠悠苏醒过来。松烟扶着萧悦坐起来,他回头瞟到一众宫人这般愁云惨淡的模样,心中虽然和他们一样心酸哀痛,但也无力挽回。 他正准备交代身边的小内侍前去太医署唤人,却见原本呆呆趴在岸边的方祈突然急切地拨开众人,一边嚷嚷着人还有救,一边颤颤巍巍地托起沈孟虞下巴,竟就这样不顾礼法地低头亲了下去。 不带任何情/欲的,单纯得只为救人的,一个又一个吻。 枯荷映水,北风漫凉,明明前一刻还冷漠肃杀的秋光忽地柔软起来,松烟怔怔地看着少年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不停,不歇,不轻言放弃,他的全副心神都被眼前的这一幕吸引,就连耳边哭声渐渐消失都没有留意。 直到方祈再一次低下头去,松烟只见少年身上蓦地一僵,被泪水刷红的眼睛瞬间瞪大,又过了片刻,少年这才猛地抬起头来,布满泪痕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来。 “他醒了!” 他听到方祈几乎是哽咽地大喊出声。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宫人接二连三地反应过来,互相抱成一团,喜极而泣。松烟眼中一酸,差点也跟着落下泪来,还是一旁的萧悦刚刚醒转,听到哭声,一脸茫然地伸手勾了勾他衣角,他这才强忍着回过神来,开始着手遣人向后宫报信。 . 沈孟虞旧伤未愈,又几乎溺毙在水中,即使一条命被救回来,身体虚弱得要命。他在方祈的努力下寻回气息,又费了半天力气,最终也只是在到达东宫前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在隐约看清身侧方祈熟悉的面容时心头一松,得以安稳地再度昏睡过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流水落花似百年,当沈孟虞从林花烂漫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时,眼前长夜漫漫,一盏明灯顾影自怜,虽然亮度尚不能照不亮方圆十里,但足以将趴在床尾的少年模样照个清楚。 他们都没有出事。 沈孟虞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沉重的手脚,靠着床栏坐起来,想要伸手摸摸少年毛茸茸的头顶。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抚上那一撮不安分翘起的短发,熟睡中的少年却仿佛被他这般动作惊醒,忽然一手揉着眼睛坐起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去摸放在矮凳上的灯剪。 他刚揉了两下眼睛,左手也还没摸到灯剪,他的视线猛然顿住,只像个傻子一样愣愣盯着沈孟虞,又过了半晌,才嗖地一下站起来。 方祈抬腿踢翻一只矮凳,带下两枚帘钩,沈孟虞眼见着他就快将身后的油灯也一并碰倒,他的力气又恢复了一些,眼疾手快地出手,总算赶在方祈酿成灾祸前捉住他的小臂,免去他才从水底逃脱就要再陷火海的悲剧。 幔帐垂落,人影绰绰,两只手隔着一道帘幕彼此交握,沈孟虞低下头,看着手心扣着的五指指尖,一簇灯火点亮他的眼眸,万分复杂的情绪自眼中一闪而过,最终留下的,也只剩下感动。 “我没事。今日……多谢。”沈孟虞低声道。 方祈沉默了一会儿,他有些尴尬地抽回手,撩起两边幔帐,仔细挂好,又将掉在地上的灯剪拾起来,与油灯一并放远了些,他的袖口掠过眼角,只将自己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这才肯轻轻开口,也低声回答沈孟虞。 “你不用谢我,你……没事就好。”他不敢说自己白日里经历的那一番惶恐,只能将话头别向一边,指着屏风后的一片阴影道,“你今日落水染上风寒,太医开了药方,汤药细蕊jiejie已经熬好了,一直在炉子上煨着,我这就去帮你倒一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