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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顾青衡千方百计,在这里逼迫白晚楼出山,竟然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听说白晚楼疯了。 听说白晚楼是因为受刺激过大疯的。 有许多个听说。 也有许多人不信。 人们只挑自己喜欢的信。 但顾青衡信。苏沐同白晚楼多年生活在一处,是他亲眼所见,比见连照情还早。既然白晚楼出来了,顾青衡就多嘴问一句,看看白晚楼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前尘往事而发的疯。 正好猜一把—— 苏沐究竟有没有死。 江原紧紧盯着白晚楼,生怕他受了什么刺激,要犯起毛病来。 他还记得白晚楼犯起病来受了多大苦楚,每日每夜同心魔抗争,落到那样无依无援的地步。这才好了一半,如果因为顾青衡这几句话触动白晚楼心事,岂非前功尽弃吗! 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中,白晚楼脚下停也未停,只兀自走到崖边,便如展翅的白鹤,飞入云雾之中,向着那琼台楼阁,再也瞧不见。既不知听没听见,也不知发没发疯。 仿佛一块石子扔入冰湖上。 扑通一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江原这才怒极反笑。 他其实脾气不好,但也难得与人生气。 可是生起气来,别人不见得能讨到好。 “顾宗主。”江原忽然说,“听说顾宗主出生于江南淮阳,淮阳有个名妓,卖艺不卖身,每到晚霞渐起时,便只接一位客。” 顾青衡面色忽然十分精彩。 然而江原并没有想要住嘴。 “我记得顾长老在无情宗留了一个弟子姓顾,名明夕。日月交替之时为夕。哦哟。”他似是十分惊讶,“日月交替之时,是不是彩霞满天啊?” 顾青衡已然涨红了脸。 有的事。 其实很常见。 但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就有些难堪。又何况这多半是胡说八道,然而胡说八道之事,最为令人较真,甚或当作真实口口相传。 顾青衡胸膛起伏,一口老血噎在胸腔之处:“你,你不可——”不可同明夕胡说。然而气极攻心,一句话未能说完整,便生生气晕过去了。 才说了两句就气过去了? 他还只是胡诌的,没上真本事呢。 江原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一脸不知所措:“啊?顾宗主?这是怎么了?”他无辜看向连照情,“连宗主。要不快请衡止师叔过来,替顾宗主看一看。他未伤我分毫,又自愿领这一掌,实在是难得的英雄好汉,可千万不能叫他死了。” 千万。 不能叫他这么痛快的气死了。 连照情:“……”他原本也有一腔火气,此刻竟发也发不出来。但见江原一脸惊惶,说的和真的一样,不禁捏了捏额角,这个人气死别人真是一把好手。 连照情道:“璧和。” 璧和道:“在。” “把衡止叫来。” 璧和有些犹豫:“师叔若不肯呢?” 连照情道:“就说白晚楼要死了。” “……哦。” “好了,其实是误会一场。”连照情倒不想把这几个人全部气死,气死那么一个两个也就够了。其实他还挺想听下去的,但是顾青衡自己先气晕了,真叫人没趣。“不如先回去,正好方才同几位说的事,再细细商量一番。” 原本他还想等一等。 但经此一事,连照情已另有打算,他已叫晏齐将黄泉杖和结魄灯取来,免得夜长梦多,横出岔子。弄的得不偿失。 在场都是聪明人,又多作壁上观,没人真想起冲突。慧根与眉如意对视了一眼,也就罢了。他们又不肯果真在这里和连照情闹翻的,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便打着招呼周旋。 “也是没想到。” “现在的年轻人,青出于蓝啊。” 连照情笑了笑,经过江原时,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把脸上的得意收一收。”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什么叫志得意满。 江原:“……哦。” “还有,今晚亥时到我房里来。” “……” 又是半夜。 江原有点挣扎:“能不能——” “不能。”连照情微笑道,“这个灵符阵,是我设的。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它便能成为另一个阵。你猜,有些偷偷溜进去的小老鼠,还能不能出来?” “……” 在威胁别人这件事上。 无情宗真的是一以贯之。 不分对象。 待到白晚楼已远去,地上寒霜消退,除却空气中仍残留的寒意,和顾青衡嘴角的血迹,就看不出来这里来过谁。白晚楼来得快,打得快,骂得快,走得也快。叫人只见惊鸿一瞥,牢牢记在心中,再也忘不掉。 剩下一些没走的弟子这才捂着心口,敢说出话来。 “这就是白长老。” 果然同传闻中一样,夺目又锋芒毕露,叫人心脏怦怦直跳。他看你一眼,你就觉得被冻伤,又觉得,情愿在这一眼之中被冻成雕像的好。 江原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晚风叫这雾气更重,眼前空空荡荡,只有悬崖。云顶台如同仙境。江原捧着剑,望着那根本已经不见人影的地方,久久舍不得回头。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