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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卿是朕的臣子。十二年了,朕是看着他长大的。”宁宗源一粒粒地捏着珠子,手上的汗渍沾染在上头,珠子差点滑脱了手。他看着颜清,莫名其妙地带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朕够了解他,他能干,也够心狠,从不做没有目的的蠢事。你以为他跟你在一起,有多少是因为你的身份,有多少是因为你。” 宁宗源自觉眼明心亮,一脸惋惜地叹息一声:“你和你师父一样,都是傻子。” 颜清一点都不生气,他只觉得宁宗源可怜。 由己及人,宁宗源许是有什么不想承认的隐忧,便下意识地想将旁人都划归到与他一样的类别中。 时至今日,颜清才终于确信,陆枫那些欲言又止背后究竟是什么。他想起离开昆仑时,陆枫看见的那半张画着禁军兵符的纸,当时陆枫眼中的落寞和欣喜交揉在一起,摩挲着那张纸良久,却也只说出一句轻飘飘的评价。 现下想来,他恐怕是在为颜清庆幸,颜清想。因为陆枫已经比宁宗源先一步明白,颜清不会走他的老路了。 颜清说:“陛下,您骗过我师父吗。” “是人都会犯错的!”宁宗源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般,他瞪圆了眼睛,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气喘吁吁道:“人活着,若不是为自己而活,那就成了傻子!” 他手下用力,青**串的绑绳崩断,**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颜清沉默着,自认与他无话可说。 “……朕可以答应你的交易。”宁宗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江晓寒,朕会着意留他一命。” 他艰难且执拗地从床上探出身,近乎偏执地盯着颜清:“但是朕有一个条件。” “朕要见陆枫。” “这是另一桩交易了。”颜清平静道:“陛下是想选宁家三百年的江山,还是想见我师父。” 宁宗源哑口无言。 他若是能选陆枫,今日便不会被颜清问出这一句话,也不会有这二十年不相见。 “有舍才有得,陛下。”颜清说:“三百年江山,足够了。” 颜清想,言尽于此,他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我们可以再做一个交易。”宁宗源忽然开口叫住他:“在人间就要守人间的规矩,你一个人,能做到的太少了。我帮你一把,我们各取所需。” 宁宗源不亏是号称权谋一绝的帝王,哪怕他已经尽失先机,还是能在逆境中头脑清醒地替自己奋力一搏。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心无旁骛地达成目标。 颜清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朕用范荣来换。”宁宗源说:“朕会着邢朔暂领御史台,他是江晓寒的人,有他在,你可以将江晓寒悄无声息地接出来,如何。” 宁宗源笃定颜清会答应他。从某种角度来看,若不是有陆枫先乱了他的心神,颜清这等心性甚至不能跟他斗上一个回合。 这当然不是说颜清为人处事浅薄,只是对方心性太过坦率。他至今还没有明白,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刀光剑影,血光四溅。而是如鬼魅一般隐藏在暗处,伺机咬住人的咽喉,将人吞噬殆尽。 他只见到江晓寒轻描淡写地赢下一场又一场,却不知道那些明面上的输赢看似在转瞬之间,实际上在那之前,暗地里已经做过千次百次的博弈了。 如宁宗源所想,颜清并不是不动心,但宁宗源没有料到的是,颜清动心之后,反而自己一口回绝了。 “这不可能。”颜清说:“我师父曾立誓,此生不入长安城。而您,已经撑不到昆仑山了。” 颜清目光澄澈,语气平淡,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讽刺,当真只是在简单地叙述一个事实。 “他一定在附近。”宁宗源说。 还不等颜清说话,宁宗源便冷笑一声:“你当朕不知道吗,他年年冬天不在昆仑山……他究竟去了哪。” 颜清微微拧眉,觉得宁宗源可能是疯了。 宁宗源魔怔一般,咬牙切齿地肯定道:“朕找不到他,但是你可以……记着,朕见到陆枫那天,你就可以将江晓寒带走了。朕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江晓寒只要尽心辅佐我儿,就还是可以当他一人之下的左相。” “我不确定能找到他。”颜清说:“我也不确定他愿意见你。” “你一定能找见他。”宁宗源压根没将颜清的后半句话听进去,他怔愣地看着颜清,语气里的凉意令人心惊胆战。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看着朕,就如同朕一直在看着他。” 颜清目光沉沉地看了宁宗源良久,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 他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宁宗源从喉咙里溢出两声沉闷的笑,释然一般地倒回软枕上,发出压抑的呛咳声。年迈的老内侍走上来跪在床头替宁宗源换上一条干净的帕子,将他唇角溢出的血丝尽数拭去。 宁宗源忽然抓住那内侍的手腕:他双眼通红,手背青筋暴起,笑声越来越控制不住,最后放声大笑,听起来近乎惨烈。 “最后还是他要来见我,最终还是我赢!” 殿后不知从哪窜出一只白猫,许是后宫哪位主子养的,毛色柔顺雪白,一爪下去,便在薄雪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殿门开了又关,宽阔笔直的宫道上内侍宫女皆低头疾行,往内宫的方向走。颜清独自一人与他们背道而驰,显得格外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