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节
老奴并不知道这醉春风对安华锦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安华锦盯着酒坛上醉春风那三个字,轻轻低喃,“醉春风啊,十里春风千里醉,万里相思一盏酒。” 她看了片刻,打开盖子,倒了满满的一盏。 她慢慢地喝了一盏酒后,对外面轻喊,“暗焰。” “小郡主。” 安华锦吩咐,“你去书房,将那一匣子信笺取来给我。” “是。” 暗焰去了书房。 不多时,取回了那一匣子信笺,递给安华锦。 安华锦又倒了一盏酒,一边喝着酒,一边从匣子中依照日期顺序抽出顾轻衍写给她早先没时间看后来从风骨坡回来后没心情看的信,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 顾轻衍自回京后,信笺每日不间断,衣食住行大事小情写的分外详细,似乎怕是写的简略了她体会不到他的思念之情,所以,每一封信,都满满当当塞满了信封,厚厚的一叠,掂在手里十分有分量,沉甸甸的。 京中的许多消息,以前,安华锦都让人时刻注意查知,后来有了顾轻衍的信,她倒是不必听从暗卫汇报了,顾轻衍的信里写的再详细不过。 从老南阳王入京,楚砚上奏折恳请出城迎接,皇帝驳回了楚砚恳请,派了敬王楚澜去给下马威,到皇帝为逼老南阳王出府,打算找皇后麻烦,到顾轻衍出手,宫里闹鬼,皇帝请了五峰山九十高龄的陆天师进宫驱鬼,惹出陆天师案,五峰山反叛,到皇帝本打算派楚宸去评判,楚澜建议楚砚前去,皇帝支持敬王楚澜,不给楚砚一兵一卒,他为未来南齐和南梁兴兵做长久之计准备,所以,陪同楚砚前往五峰山,以救五峰山所有道士的性命,换取五峰山半数金银来做他日战争储备等等。 其中大夸特夸了安易宁,小小年纪,聪明绝顶,已有安家风骨。 室内燃着灯,安华锦一边一盏一盏地喝着酒,一边一封一封地看着信,一坛酒喝的滴酒不剩时,一下子未看过的信也看完了最后一个字。 她将信放回匣子内,扣上了匣子,放下酒盏,转身上了床。 此时,已三更。 京中,顾轻衍自那一夜与苏含喝了一次酒后,一边等着安华锦来信,一边约苏含每日晚上喝酒。 明明是在最讲究最精致规矩最严苛的顾家,有高屋华宇,锦绣华阁,明明可以坐在暖呼呼的屋子围炉而坐里把酒言欢,但是二人像是打开了某个新世界,就在顾家的一座小凉亭里,夜深人静,对着冷风寒气,一人把着一个酒壶对饮。 青墨默默地在暗处腹诽,觉得小郡主若是再不来信,他家公子怕是快疯了。还有苏世子,也是个奇葩,独自一人喜欢顶着冷风在夜色里喝酒不说,公子每日晚上让他作陪,他也欣然答应,陪喝的津津有味。 二人也没什么过多的话语要说,就是偶尔一句半句地先聊着,东一句西一句,他听着都觉得没劲的很,但二人似乎不觉得。 他想着,大体是苏世子有什么特殊的喜欢窥探人心情不好的癖好?所以,应约喝酒非常爽快?还是在顾家太安静了,他若是不借喝酒排遣,也会被憋疯? 他不得而知。 总之,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六日,这一日,终于等来了安华锦的来信。 一封很简短的信,是她出发前往风骨坡前写的信, “日夜清查南齐和南梁埋在南阳王府的细作,未抽出空闲回信,安好,勿急。” 这是一封很潦草的信,看起来提笔落笔龙飞凤舞,写的很匆忙。 顾轻衍接到信后,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如他所料,果然是南阳城出了事儿,原来是清查细作,不过这般匆忙,可见她真是忙的没有时间。 十几日的心慌憋闷终于散去,心也落到了实处。 安易宁支着下巴看着顾轻衍,对于他攥着薄薄的信笺看了小半个时辰舍不得放下的模样有点儿无语又无奈,叹气地说,“小姑父,我就说嘛,我小姑姑不会有事儿的,她那么聪明厉害,能有什么事儿?你偏偏不听,如今等到了她的信,你也该去上朝了吧?” 在安易宁的心里,小姑姑安华锦,自然是十分十分厉害的。 自从那日老南阳王深夜被请去皇宫,顾老爷子也跟着进宫去撑场子,皇帝重拿轻放地摆手揭过了安华锦杀了花似玉之事情后,转日就让人撤销了关于安华锦的各个州郡县的通缉令。 虽然那通缉令贴的各个州郡县都是,对安华锦却没什么效果,但也是闹的轰轰烈烈,天下皆知,直到安华锦回了南阳的消息传出,皇帝气的依旧喊打喊杀一直未取消。如今,终于命人撤除了,这也是一个揭过的态度。 第二日,皇帝上了早朝。 早朝上,皇帝撤销了敬王楚澜的监国之权,同时,革除了楚澜的一应职务,说他监国不利,即日起,闭门思过。 楚澜如今无力再争,脸色灰败地领了回府闭门思过的旨意。 朝臣们终于知道轰轰烈烈闹了几个月的宫宴之案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没有硝烟没有大波大澜地一夜之间悄然地揭过去了。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聪明人知道四皇子、五皇子、敬王三人联手对付楚砚终败的消息,再加上顾家向着安家,所以,陛下受形势所迫,撤销了敬王的监国之权,还将楚澜革除了一切职务,禁闭在府。 不太聪明的人嗅觉却十分灵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大约猜测陛下与南阳王府博弈,陛下败了。 所以,无论是聪明人,还是不太聪明却嗅觉灵敏的人,都一改早先南阳王入京的官网态势,纷纷对七皇子府下了拜帖,拜见老南阳王。 而老南阳王,他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怕与陛下博弈,胜了一筹,终于让陛下退了一步,不揪着不放了,但也不能说明南阳王府与陛下的心结不存在了。所以,他没那么开心,也没那么乐观。再加之他本来也不是个张扬的人。这时候,更不易太过张扬,所以,统统拒绝了朝臣们的拜访。 陛下早朝的第一日,处置了敬王楚澜,第二日,便派人前往顾家,请顾轻衍上朝。 顾老爷子知道自己孙子如今不等来安华锦的来信什么也不想做的德行,以家规不可破给推了,这一推,就推了五六日。 这一日,终于等来了安华锦的来信,顾老爷子总算是放下了心。 就连安易宁也早就受不了了,忍不住催促顾轻衍去上朝,他可不想再瞧见每日深夜与苏世子喝醉春风喝醉的小姑父说梦话都是小姑姑的名字了,他在隔壁听的都能从睡梦中吵醒。 虽然,没那么夸张了,他就是感觉是这样。 第七十四章 早朝(一更) 小半个时辰后,顾轻衍终于放下信笺。 安易宁松了一口气,支着下巴问,“小姑父,你明日到底去不去上早朝啊?” “去。” 安易宁彻底放心了,“您去上早朝的话,是不是我自己在家里温书啊?” “你跟着我。” 安易宁:“……” 他没听错吧? 他看着顾轻衍,眨巴着眼睛,“小姑父,我现在能出去见人吗?不太好吧?沈叔叔、崔叔叔、我曾祖父、表叔等,就连那陆道长都说我长的与我爹太像了,就算如今姓顾,充作顾家子弟,但走出去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啊?” “会,但是又什么关系?”顾轻衍温声道,“只要你姓顾,就是顾家子弟,受顾家保护,在京城,没有人敢动顾家人。就算有人觉得你与大舅兄很像,但拿不出证据来,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安易宁点点头,“会不会被陛下见到我?” “就算见到陛下,你也别怕,有我在,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时,青墨也会在。”顾轻衍摸摸他的脑袋,“总之,你就把自己当做顾家子弟就好了。” 安易宁乖巧地应下,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似乎还挺期待被更多的人看到他时惊讶的眼神。 第二日一早,顾轻衍准时准点地上了早朝。 消失了几个月,突然出现,且好模好样地来上早朝,朝臣们都轰动了。 顾轻衍不止模样好,人缘好,品性好,所以,不止他的身份,还有他这个人,都很得人推崇喜欢。所以,当初宫宴之日,传出他对禁卫军动手的风声,许多人都跌破了眼睛,没想到温和知礼的顾七公子,竟然有朝一日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宫宴之日在皇宫之地做了别人一辈子也不敢做的事儿。皇帝虽没向发作安华锦一样发作他,但也十分不满,从顾老爷子装病俩三月就能看出来。 他扔下吏部一应诸事,去南阳住了一个多月,回京后,仍旧不见人影,偏偏让人敬佩的是,吏部铁板一块,即便他不在数月,也无人能撼动他吏部尚书的位置,吏部上下井井有条各行其事不说,他本人这一日出现在早朝,面色含笑,温和知礼,丰姿犹在,没被半丝风霜雨打摧折,眼神如清湖,神色坦坦然然,依旧是昔日的模样。似乎数月不在朝堂,不过是沐休了一日而已。 朝臣们心中明白,宫宴之日,是真的揭过去了。 无论是安家安华锦,还是顾家顾轻衍,风波过去了无痕迹了。 不少人围着顾轻衍寒暄,彼此心照不宣地半句话也不提顾轻衍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等着陛下来早朝。 所以,皇帝来了早朝后,太监一声唱喏,他走进金銮殿,看到的便是他的臣子们其乐融融地顾轻衍言笑晏晏的模样,顾轻衍在其中,风姿独秀,而王岸知,今日没有来早朝。 皇帝和颜悦色,似乎这几个月里什么也没发生,让臣子们平身后,特意问,“怀安,可有本启奏?” 顾轻衍含笑,“臣是有本启奏。” “哦?说来听听。” 顾轻衍拱手,“陛下未派一兵一卒给七殿下前往五峰山平叛,臣今日得知,七殿下功成,完成了陛下的任务,此是大功一件,臣恳请,陛下重赏七殿下。” 皇帝点头,楚砚既然能让四皇子、五皇子、敬王三人派去的杀手一个未回,他这个儿子,如今已不是昔日受他掌控的儿子了,不知不觉,已成了出笼猛虎,他若是不重赏,怎么行?关了那么久,又不给一兵一卒地放出去让他处理那么危险的事儿,如今立了大功,没有封赏的话,朝臣们也不干。 所以,皇帝痛快点头,“爱卿说的是,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奖赏七殿下?” 顾轻衍微笑,“臣也不知七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封赏,不如待七殿下回来,陛下问问七殿下,再做定夺?” “嗯,也好,就依你所言。”皇帝很是好说话。 朝臣们感慨地发现,皇帝似乎又变回了昔日那个和气好说话的皇帝,这个早朝,和乐融融。 下了早朝后,皇帝将顾轻衍单独叫去了书房。 来到南书房,皇帝盯着顾轻衍,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怀安啊,朕着实没想到啊。” 没想到你能为安家那小丫头,做到如此地步,在皇宫里与他周旋最终公然相对。丝毫不顾忌顾家不插手不干涉的立身之道立根之本了。 顾轻衍微笑,坦然地看着皇帝,“陛下,最初,是您一力促成的婚约。安爷爷不太乐意,我爷爷也勉为其难,但最后依了您。” 不止是老南阳王不太乐意,不止是顾老爷子勉为其难,而是老南阳王回南阳后对安华锦连提都没敢提,一直瞒着她,直到瞒不住了,才告诉她。而顾老爷子知道宫里的事情瞒不住他,哪怕瞒得了一时,也满不了几日,就会被他知晓,索性回府后便对他坦诚了,他气的一个月没理顾老爷子。 彼时,八年前,那是一桩谁也不愿的婚约,强硬地连接到了一起。 八年后,这根丝线成茧,已束缚住了他,那便由不得陛下说不成了。 皇帝一噎,顿时哽住。 过了片刻,皇帝感慨地叹了口气,“朕早就该看出来,你待她超乎寻常,十分不同,已是上了心,朕却以为,你是顾老培养的继承人,总该为顾家着想,但朕却没想到,是朕想错了,你虽是顾家人,却与顾家人都不同,你对顾家的基业,没那么看重。” 顾轻衍浅笑,“根基家业,传不了千秋万代,臣看的开。” 皇帝意外了一下,倒是笑了,“看来顾老选错了继承人啊。” “大约是吧。” “但是顾家离不开你,那小丫头的性子,朕也算是看透了,她放不下南阳的一切,也不会对南阳军放手,所以,十有八九,是不乐意嫁来京城做你顾家妇的,朕给你们取消了婚约,也算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皇帝看着顾轻衍,“怀安,你要非她不娶的话,是你放弃顾家,还是她最终顺从你放下南阳的一切嫁来京城?” 顾轻衍淡声道,“一切顺其自然。” 皇帝笑,这时,他倒是有了一双不浑浊的眼睛,“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女人而已,何必困于一人?怀安,若是你离开顾家,顾家的几百年基业,也许很快就成一盘散沙,天下将来再也不会有人人提到顾家而难望其项背了。朕劝你,不如快刀斩乱麻,择一大家贵女,温婉贤淑,与你琴瑟和鸣,不必去做两难选择,才是追求之道。而你,这朝堂上,以你的才华,为天下百姓造福,当有一番大作为流芳百世才是,怎能困于心间私情那尺寸之地,而无所长进?泯于历史长河?” 顾轻衍目光清澈,“陛下爱臣之心,一片肺腑,臣甚是感动,奈何,臣不争气,怕是要枉费陛下一番苦心了。” “你还年轻,凡事莫急做决定。一念之间,便是执手一生,一念之间,也可以背道而驰。”皇帝拍了拍顾轻衍肩膀,语重心长。 顾轻衍笑笑,不再多言。 这一日,君臣闲话了半个时辰,很是和睦。 半个时辰后,顾轻衍出了南书房,伸手轻轻弹了弹肩膀处的褶皱,漫步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