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范纯开始询问他们二人上京之后的打算,陶兴只说走一步算一步,先找个院子住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便是书院也不会收学生,如果会试不中的话,在另寻书院。在京城那么多书院,我们总会找到的。”曾湖庭道,“倒是你们,怎么打算的?沉毅也考中了吧?” 朱沉毅抬起头,“还不是那样,先学着吧。” “这是一个办法,还要多出去走走。”曾湖庭知道在场的都是熟人,便说,“这五年的时政题我一一对比,关于边境的居多,你们记得多打听这方面的事件。”至少不会到时手足无措。 范纯点点头,示意知道。 一别之后再难见到,曾湖庭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说了出来。这一场酒喝到快下午才散场。 范纯先离开,他脸色有些熏红,人反应也迟钝了些,扶住栅栏让小二给他端醒酒汤来,他则在一边休息,正在此时,有一道人影盖住了他。 ..... 因为还有些事情想跟朱沉毅说,曾湖庭留到最后,正要开口时,范纯去而复返,又进来了,“湖庭,你到楼下来一趟。” “有什么事情?”曾湖庭站起来,扶住喝醉的朱沉毅,无奈只能让小二进来照顾,他跟着范纯下楼。 “出什么事情了?” 范纯一直走到楼梯转角才道,“你父亲来了。” 父亲不是在家吗?他马上就要回家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赶到酒楼来说?曾湖庭想着,同时推开下面房间的门。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背对着他们,听到敲门声惊喜的转过来,“湖庭!” 曾湖庭倒退出门,又关上门,淡淡的说:“那不是我父亲。” “咦?怎么会?难道我受骗了?”范纯挠头,“可是他明明说是.....”他都闹不明白。 “父子没有隔夜仇,怎么能不认父亲呢!”曾宣荣不由分说的反手关门,“我跟他说说话。” 范纯喔答应一声,被推了出来,他下楼碰到结账的陶兴,陶兴问曾湖庭人呢,范纯反手指楼上说他跟父亲在一起。 等等!他怎么没看到曾丰年?陶兴升起不详的预感,忙询问来人的长相,范纯回答的完全不相干,陶兴一跺脚,完了。 范纯还在追问什么完了,陶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楼上,竖起耳朵听着茶室的动静,里边并没动静。 陶兴踟蹰,在他认知里曾湖庭是个胳膊肘折了也要藏袖子的性子,决计不愿意被人看到狼狈或者不体面的一面。就是换成他自己,也不愿意被同窗晓得自己的家事,他模糊知道一点已经是不该。 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陶兴在外面犹豫,曾湖庭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静静的坐下来,摩挲着眼前的茶杯掩饰情绪,等着曾宣荣说出他的目标,反正不是遇到事,他也不会冒出来。 他不开口,曾宣荣更不说话,气氛沉默到极致。 曾宣荣一心等着不孝子开口,没等到让他有些恼羞成怒。还有在老子面前这么沉默的儿子,一点不像话!果然是让人教坏了。不过嘛,现在改正也还来得及,他以后一定会好好教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湖庭最近过的怎么样?还好吗?” “我过的很好,多谢荣大叔关心。”曾湖庭淡定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曾宣荣突然卡壳,“你叫我什么?” “荣大叔啊?还是我记错了辈分,应该叫您荣二叔?我想我记性还没那么差。”曾湖庭放下茶杯,“荣大叔找小侄是有什么事情吧?直说无妨。”他听也就听了,做不做还是另外一回事。 “你!”曾宣荣一阵心梗,同时心慌,这个态度完全不对啊,他屈尊来找,曾湖庭难道不该感恩戴德? “如果荣大叔没什么事,小侄边先走了,家中的长辈还记挂,出门在外不敢久耗。”曾湖庭站起来,作势要告辞。 “难道咱们父子之间,就连说说贴心话也不能吗?”曾宣荣突然语调低沉,“当初是为了你的前程,我才过继你的。你留在家中也不过庶子,能有什么前程?现在你已经成了举人,为父难道做错了?” “为我好?在大溪村时你来看过我吗?叮嘱过一句话?想想这还是咱们从祠堂改族谱那次,第一次见面吧?这算的上好?”曾湖庭扭头,“我还知道你在众多族人面前说过,不沾我的光,也不替我收拾后果,言犹在耳,说过就算了?” 曾宣荣正要反驳,他又说:“看在你总归出了点力的份上,说出你的目的,我听一耳朵,如果这次不说,我就再也不听了。” 看他真的要走,曾宣荣只能站起来,“我想让你给妍儿送嫁!”他快速地说完,似乎生怕曾湖庭真的扭头就走。 “送嫁?”曾湖庭停了停。 “对,送嫁!”曾宣荣快速吐字,“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妍儿总归叫你一声哥哥,她五岁是还记得给哥哥留点心,你都忘记了?即使不是亲哥哥也是堂兄吧?给她送嫁,送她最后一程。” “什么日子,再多半月我便要上京城。” 曾宣荣暗道运气,“五日之后。”也是他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原因,亲家旁敲侧击打听过继的原因,他每次都用理由搪塞过去,但亲meimei出嫁,哥哥不来送嫁就太说不过去。 他就是编也要把人编回去。 “好。” 曾宣荣松口气,再也不敢多说,推门而出,一路跑的飞快。 陶兴这才小心翼翼探头,“没事?”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碎杯子碎板凳,应该没事。 “肯定没事,见见自己父亲怎么了?”范纯一连懵懂,“我就说是陶兴你太紧张了....” “准确来说,他只是生理学上的父亲,自从划去族谱的名字后,我跟他已经用一笔银子买断了....” “买,买断?”范纯喃喃自语,“什么意思?” “就像卖掉家里的猪仔牛犊,已经卖掉了,小牛犊再长成什么样子,跟原主无关了,是吧?”曾湖庭站起来一口喝完茶,“走,我回家去。” 他扬长而去,范纯难得迟钝,缓缓坐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他总以为,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陶兴无言,范纯又犯了老毛病,总是以自身衡量别人。他的父母偏爱他,他便觉得天下父母都是好的。他觉得卖字画是浪费天赋,就阻止他去糊口。 这就是缺乏社会的毒打啊!陶兴觉得曾湖庭念叨过的一句话很正确。 不缺乏毒打的人已经回了家,一心想着要怎么开口说送嫁的事情,他答应了送嫁,也要顾忌到曾丰年的情绪,如果曾丰年不愿意,他就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出乎意料,曾丰年早有准备,“妍儿出嫁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作为长辈总要添妆吧?我都准备好了。” 他取出一个木匣,里头放着一只赤金发簪,样式有些端庄,并不是年轻姑娘喜欢的,不过胜在贵重。 曾湖庭捏着发簪,他知道曾丰年在给他做脸。外人才不在乎他们内里的纠葛,只在乎看到的。如果曾湖庭送嫁不去,只会让人觉得他忘恩负义。 “去,我们一起去!” 曾丰年说:“这就是为父想要教你的另外一件事。流言蜚语并不伤人,但很容易中伤你的名声。你抢先一步做到面子情,别人想说也说不出来。”再说,抛开这层关系,他还是曾妍儿的族兄。 十月里的日子,天公难得做美,是个大晴天,微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诸事皆宜。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的第二更! 第66章 院子里放着二十四抬嫁妆, 满满登登,头十抬是新娘以后用的家具物品,后面是绸缎布料和压箱银。 压箱银便是父母给女儿出嫁后的私房, 每一箱都要放银锭子。各房长辈的添妆又另外放了几箱子,都是首饰。 这么热闹的出嫁场景, 本来是陈氏梦寐以求的,如果没有她不想看到的人的话...... 她勉强打起精神,跟着妇人们交往说话,毕竟别的不说, 她还有一个大女儿没出嫁呢。 这次二姑娘出嫁的事情她跟老爷吵了很久,不过没用,老爷铁了心要让二女儿出嫁, 振振有词的说着亲家的要求他不能拒绝, 他就没考虑过婉儿的处境吗?jiejie不出嫁只会让人觉得jiejie有问题。想到这里,陈氏不得不堆起笑脸,耐心跟她看不上的乡野妇人们叙话,她对本地不熟悉,要找适龄青年还真的要靠别人。 但她表面亲切实则高高在上的态度, 是人就能看出来,妇人们嗯嗯的答应着, 实际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边女眷说着话,外头男客一波一波的来。曾宣荣叫出他弟弟来接待,还有二房的侄子,侄子今年也十来岁, 能当半个大人用。 曾宣荣心头还真的有点懊恼,这么大个孩子送出去,当初该多要银子, 他亏的慌啊。 正想着这个,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许多人伸长脖子,看看到底是什么。 “这太客气了!” “不不不,我不能收!” “不过是一点点心,有什么不能收的。”少年的声音传过来,“小时候您也看顾过我,现在总该回报一二。” 收到点心礼盒的人受宠若惊,万万没想到当初随手递的一块饼子能换到这么多东西,要是早知道,就对他再好一点。 不过呢,那也比那谁强,当初信誓旦旦的说不沾人家的光,现在还不是巴巴的请人过来撑场面?拿着礼盒的人想。 曾湖庭带了半车礼物,不仅是当初照顾过他的,还有当初照顾过小二到小四的,哪怕就是补过一次衣服也算,统统有礼物。 村民们对拿到礼物的只剩羡慕嫉妒恨,同时想,原来外头说曾家小儿发达了不是假话,看看这些礼物,是随便都拿出来的吗?再看人家来的马车,高头骏马就是比牛车驴车威风。 只有曾济庭十分疑惑,怎么,湖庭不是快要上京城?怎么会跑来送嫁呢?曾湖庭对他眨眨眼,示意稍安勿躁。 礼物大派送后,曾丰年先走进来,今日他挑选了一件纹绣复杂的锦袍,全身披挂上阵,从发簪到玉佩都是精品,加上他平日收敛起来的气势,乍一看就觉得居移体养移体,格外儒雅随和,跟几年前完全不同。 毕竟当年他回家守孝,只能衣麻布,加上多年未见,自然改变许多,竟让人觉得年轻十岁。 他一亮相,曾湖庭做孝子状,搀扶着右手请他上座,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递水,说不出的父慈子孝。 村民咂舌,那气势竟然让他们不敢靠近。 只有曾济庭觑空上前,“你和曾叔搞什么把戏?”好浮夸好造作,逗的他rou麻。 “就是在搞把戏,看着就是。”曾丰年嘴唇蠕动,颇有些受不了,他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至于还要扶吗? 不过他忍住,今天绝对要坚持到底。 三人自成一派氛围,虽有许多问题想问,村民还是没上前。等到曾济庭出来,才悄悄的问,“济庭你说说,湖庭真的发达了?” 曾济庭悄悄翻白眼,“当然了,那还有假?你知道现在最流行的小食铺吗?那是湖庭跟陈知县一起做的生意,月月分银子。你知道举人是什么意思吗?有足足几百亩的免税田,现在是举人老爷了!” “哇!”村民不明觉厉,“几百亩.....”那是什么概念? “那你能帮我问问,我能挂在他名下吗?” “我可以去问问,成不成就不知道了。”说罢,曾湖庭真的起身去问,就看到曾湖庭含笑过来,“七叔有事说一声就成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他准确叫出村民的排行。 曾老七不觉挺起胸,觉得举人老爷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很荣幸。 他们这头谈的正欢,里头的女眷自然得到了消息,一个嘴快的妇人便说:“荣大婶子,你儿子正在外头,听说他不是读书吗?认识的青年肯定很多,要不问问他去?” 陈氏妆容完美的表情扭曲一瞬,又恢复平静,“是嘛。”她淡淡回应。 说话的妇人不太会看脸色,还在叠叠不休,“读书人嘛,以后前程远大,又是你儿子的同窗,性子家境摸的一清二楚,再合适不过,日后说不定也能当个官太太.....”她话还没说完被同伴一拉,她还没反应过来,“你拉我干嘛,我在出主意啊!” “多谢了。”陈氏说,然后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去看看新娘那边。”她径直离开之后,嘴快妇人的同伴才道,“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晓得出息的孩子是姨娘生的吗?你越说越扎心,人家要恼你的。” “这有钱人家的老婆也不好过喔,还有姨娘。”嘴快妇人道。 “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同伴扯扯她,祭出万能金句,“听说当初是正室用了手段才把孩子过继出去,免得跟她儿子抢家产,现在外头的出息了,自家的还是个奶娃子,她想想能气死!” 同伴说的是猜测,却离事实不远。陈氏保持端庄的表情走到后院后,到了无人之处,刺啦一声扯断自己的帕子。 都怪他,都怪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当个普通人非要在她面前晃悠?为什么? 海庭,她的海庭还有指望!陈氏如同疯魔,她的孩子已经快六岁,马上就能入学读书,很快就能超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