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斗战胜佛？

    猴子端坐在莲台上，接受着万人朝拜。

    他的故事已经被写成了诗歌，传颂千里。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斗战胜佛孙悟空？一路上保着唐僧西天取经，终成正果。

    成佛真好！

    斑斓的袈裟，耀眼的头冠，还有取不尽的香火。人们见到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纷纷而逃，大叫着妖怪。

    而是争相恐后的跪倒在蒲团上，念叨着佛祖保佑。

    “一只猴子混到这个份上，可是你的造化”悟空还记得来之前，菩萨对他的教导。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早就被左右护法塞进了后院的柴房。

    他现在的身份是佛，这些花样会有损佛的声誉。

    至于金箍棒。

    只能拿来掏掏耳朵，佛不可以杀生。

    “记住，成佛不需要你干任何事，只用接受他们的供品，听到他们的愿望”

    太白金星的话总是在耳边响起。

    成佛是挺好，不用出去化缘，不用打妖怪，更不用担心头上的紧箍，每天闻闻香火，看他们祈福就算过去了。悟空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供品我只想要桃子和香蕉可以吗？把这些糕点，猪头，烧鸡统统都拿走！

    你们许点靠谱的愿好吗？

    保佑你生儿子？那是观音的事。

    保佑你小孩晚上不要哭？那是夜游神的事。

    保佑你金榜题名？那是文曲星的事。

    “那要你干什么？”左右护法突然问了一句。

    “要我干什么？”对呀，要我干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花果山的那只老马猴，除了在洞口喊一声“大王回来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又收到了师傅的卡片，每年的中秋师傅都会寄来信笺，描述过长安的灯会，形容过金銮的辉煌。

    同情过饥荒的人民，感悟过大乘的佛法。

    却从来没有一张，问过我怎么样......

    因为在师傅看来，辛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成佛，

    怎么会不开心？

    最近几年，师傅越来越多的提起大唐的兵荒马乱，取经归来，却渡不了世人。

    言语里，都是恨铁不成钢。八戒这个呆子永远改变不了他的本性。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忘记高老庄的一亩三分地。

    总是说着供品再好，也没有取经路上化缘得到的一个馒头香。时不时还会在晚上变成原形，去偷别人一个西瓜。

    我说你这样是在败坏我们佛家的名誉，被佛祖知道了肯定会罚你。

    他却说我老猪辛辛苦苦成佛不就是为了开心吗？可是有一桌斋菜让我吃的时候，想的却是当年抢你的一个馒头。

    猴哥，你以前怕过谁？现在竟然张口闭口都是佛祖。你知道你以前怎么叫他的吗？

    如来老儿！

    你说我们成佛到底为了什么？

    对呀，我们成佛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普度众生？

    可是师傅说，大唐正在经历战乱，无数的壮士有去无回。我们历经磨难取回的真经没人相信，他们只信刀剑。

    为了接受供奉？

    八戒这辈子只会做两件事，吃和睡。可是一桌子斋菜没人跟他抢，他也不想吃了。

    他想念的只是我手上的一个馒头。

    为了重归自由？

    我的金甲已经生灰了，我的金箍棒都要生锈了。我被困在这莲台之上动弹不得，这算哪门子自由？

    庙堂之下，一位妇人带着孩子说着他们的愿望。

    “娘亲，斗战胜佛是谁？”

    “小孩子别乱说话，小心佛祖怪罪。斗战胜佛孙悟空啊”

    “是那个大闹天宫，一个人战胜了十万天兵天将的孙悟空吗？”

    “都跟你说了小孩子别乱说话。”

    “可是，我没听过什么斗战胜佛，我只知道齐天大圣啊，娘亲他不是斗战胜佛，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佛祖莫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事。”只见那个妇人急忙惶恐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这傻小子，齐天大圣都是哪路妖怪的称号，你孙爷爷是斗战胜佛”

    悟空心里想着。

    “大圣大圣，村口说书人说如来佛祖在你取经完成之后，把你花果山的猴子猴孙都抓起来了是真的吗？”

    “说书人的话，怎么能信，他们为了吸引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悟空望着左右护法笑着，但是他们好像很紧张。紧张什么呢？真是奇怪。

    “说书人说，如来让你来当这个佛就是为了把你软禁起来，大圣你怎么不走呢？”

    “说书人的话不能相信，你们说对吗？”悟空瞪着一旁，护法显得不知所措。

    “大圣，说书人还说如来佛祖对着菩萨罗汉说，这猴子以为他聪明绝顶，到头来还不是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说书人从来不说假话，他上次跟我说让我晚上不要睡觉，结果那晚我们家就着火了。”

    悟空的脸色变了。“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悟空扯掉了他的袈裟，怒目凝视着护法。

    “斗战神佛您息怒啊，是佛祖让我们这么干的，我们可不敢骗您啊”

    “叫我，齐—天—大—圣！”

    随手一挥，护法冲破屋顶飞出屋外，再一挥，打碎了莲台，碾过供品。

    庙堂里的人们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小孩大声的叫着：“娘亲你看，大圣显灵了，他是齐天大圣，才不是什么斗战胜佛呢！”

    “砰、砰、砰”

    跺地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

    “老头，好久不见！”

    来人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脚穿藕丝步云履，是那齐天大圣的模样。见到土地率先开口。

    “大圣，别来无恙啊！”

    “我问你，我这花果山的猴子猴孙是什么时候被那如来老儿抓走的？”

    “大圣息怒，既然您都知道了。哎，就是在封你为佛的第二天。”

    “关押在何处？”

    “大...大圣.....”土地却一下子苍白了脸色，颤颤巍巍地试图回到地下。

    “快说！不然今日我就毁了这一方土地！”

    土地看着手拿金箍棒的孙悟空，断断续续地开口。

    “已....全部....处斩......”

    悟空一时竟什么都没说，只是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金箍棒发呆，他还记得，刚拿回来这个宝贝时，花果山里的猴子猴孙稀奇的不得了。

    有几只小猴子还试图拿起来。“以后，别跟我提佛字。”佛？还真是...慈悲为怀啊！

    孙悟空看着矮矮的土地，又忽的开口。“对了，去告诉那玉帝老儿和如来老儿，三天后，我在花果山等他们。”

    这一次，孙悟空面对的不仅是十万天兵，还有漫天神佛。九重云霄被金光照亮，被霞光遮掩。

    如来哈哈大笑。

    “猴头，好好的斗战胜佛你不当，偏要和我们作对，这大好的花果山，以后可就归了我了。”

    孙悟空看着一脸慈悲的如来，冷喝一声，“这么多年，我有过无数名字，妖怪都叫我孙爷爷，神仙都叫我孙行者，孩儿们都叫我大王，但你要问这世人，他们却只记得齐天大圣！”

    “你们做错了三件事。”

    “第一，你不该叫我猴头。”

    “第二，你惹了你一个你不该惹的孙爷爷！”

    “第三，这是我的花果山！我齐天大圣的地盘！所有的猴子都是我孙悟空罩着的！”

    “你当真不怕？我看你这一身修为不易，你为什么不会珍惜？”

    “怕？我孙悟空怕过谁？”

    “如来老儿，我差点就信了你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来吧，今天我要讨回你欠我的五百年。今天我要让你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斗战胜佛，只有齐天大圣孙悟空！”

    说罢，金箍棒化成一条巨龙，咆哮着冲向天际。

    孙悟空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成佛后，整日坐在那莲花台上，一些法诀竟生疏了。

    打着打着，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可脑海里的记忆也一层层浮现。

    闯入地府改生死簿，水帘洞前选大王，大闹东海取神针。花果山里....与猴戏.....

    他何时...活得像现在这么窝囊了？

    他的孩儿们，亡死，他的金箍棒，生锈，他的齐天大圣！消散.....

    当猪八戒带着沙悟净千里迢迢赶来时。

    看见的是一只满身鲜血的猴，金甲早已破碎，云履也不知丢在何方。

    他的棍下，是了无生息的如来。

    周围的神仙瑟瑟发抖，无一人敢上前，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如来老祖，竟然被这只猴妖给杀了。

    孙悟空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视着一众神仙。

    目光却触及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呆子...沙师弟.....”

    “死猴子！”

    “大师兄！”

    猪八戒急忙几个踏步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孙悟空，运起神力就像替他治疗。

    沙悟净拿着佩剑，站在孙悟空身旁，怒视着有些蠢蠢欲动的神仙们。

    “呆子...别费劲了，老孙今天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你个死猴子说什么鬼话呢！你不是超脱五行之外吗？怎么可能会死？”猪八戒努力克制着眼角的湿意。不去看那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对啊，我可是齐天大圣！可...每个人都会有一劫，这是道法的存在，我原本以为，六耳那一次是劫，结果...却栽在了一直努力的成佛上。”

    猪八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倾尽着神力，可他惶恐地发现...治不好....那些伤，像是直接刻在了孙悟空的身上。牢牢地刻着。

    “呆子，记得...把我埋在花果山上啊......”

    这是孙悟空的最后一句话，猪八戒就那么看着昔日里整日欺负他的死猴子，化作了一块了无生息的石头，冰凉的，不像他的顽劣。

    周围的神仙看见孙悟空已死，眼底是收不起的笑意，拿去武器就往前冲去。

    “滚！”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沙悟净身前的人。

    二郎神。

    “二郎神！你是要造反吗！”

    “哦，还真被你给说中了。”

    二郎神牵着啸天犬，冷眼看着面前愤怒的众神仙。一道金光从他头顶涔出。

    形成一个小小的“神”字，接着，咔嚓一声，碎成了粉末。

    “你！”众神仙大惊，神格已碎，二郎神已经不是二郎神了，最多算个大妖。

    “死猴子，没想到你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也会折在这。以前你可没这么傻啊。”

    杨戬看着猪八戒怀里的石头，蓦然出声。

    “也对...佛什么时候慈过悲。”从未慈悲，满口道义。

    话末消散在空中，不知是对孙悟空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猪八戒看着怀里的石头，不发一言。

    只是地上神格的粉末，又多了一堆。

    “二师兄.....”沙悟净看着抱着石头沉默离去的猪八戒，又看了看一众神仙。

    心里竟生出一股悲凉，咔嚓.......地上神格的粉末，成了三堆。

    沙悟净跟着猪八戒，一路走到了花果山，看着他把把块石头认真地埋在花果山最大的那棵古树下。

    两人都相照无言。

    “沙师弟。”

    “嗯？”

    “你说这世间什么时候有的斗战胜佛，什么时候有的净坛使者，什么时候有的卷帘大将？”

    沙悟净看着瘫坐在树下的猪八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们一直都是顽劣不改的师兄弟三入啊....”

    偷过人参果，闹过地府，什么没干过？

    沙悟净沉默了，其实他从始至终，就是沙和尚啊，那个流沙河里作乱的妖精啊。

    猪八戒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昔日热闹的花果山如今静谧地似座死山...不对，已经是座死山了。

    “走吧，高老庄流沙河，这一直是我们最后的归途。”

    后来，相传斗战胜佛堕魔，如来佛祖为救苍生用生命与妖猴同归于尽。

    后来，相传净坛使者死性不改，好色成性，被废了神格，又跑回了高老庄。

    后来，相传卷帘大将仍不知悔改，被打入流沙河生生世世不能修成正果。

    后来，相传二郎神杨戬助纣为虐，被废去神格，同打入下界。

    后来，唐僧听着仙界的消息，看着自己的袈裟，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后来，唐僧无故自毁，消散佛格，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个凡人。

    昔日风光无限，受世人敬仰艳羡的师徒四人，竟全部折了。

    世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