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81节
“臣赵普,参见太子殿下!”仪仗队伍中,赵普得了太子的召唤,匆匆来见。 由于有刘皇帝的教导,对赵普,刘旸也是多有恭敬,态度和风细雨一般,温声道:“赵公免礼,请上车驾一叙!” 见状,赵普四下看了看,拱手拜道:“谢殿下!” 然后就在一名内侍的搀扶下,登上车驾。内部弥漫着淡淡的馨香,看着赵普,刘旸也不废话,直接道:“孤召相公来,是有一事请教!” “不敢当!请殿下吩咐,臣知无不言!”赵普立刻应道。 刘旸说:“如今大汉籍册田亩,共有多少数目?” 闻问,赵普干练地应来:“根据当下记录,所有在册田亩,包括军田、职田在内,全国共计在耕田亩,约三百九十一万顷!” “这是少了,还是多了?”刘旸问。 “以当下大汉的人口而言,不少了!臣查过历代土田记录,大汉当下土地情况,可供开垦的余地犹多!” 微微颔首,刘旸自己思索了一阵,把刘皇帝方才谈论的话题和赵普讲了讲,而后请教道:“关于公卿田亩,欠缺民力的情况,陛下与孤都担心有强民迫民之事,对此,相公何以教我?” 赵普恍然,从容地应道:“殿下,这些情况,臣也发觉了。当下,公卿土豪之家,逢农时,雇佣百姓劳作,已然盛行。如陛下与太子殿下顾虑其中有非法之事,朝廷可出台一份法令,也约束雇行为,保障被雇百姓的利益!” 刘旸神情微喜,显得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指出:“纵然如此,怕也难以彻底解决劳力不足的问题啊!” “殿下聪慧!不过,大汉的丁口仍在增长,待户口充盈,届时需要担忧的,就是地寡人多了。”赵普夸了刘旸一句。 迎着他的目光,赵普又奏上一事,说:“此前,交州知州赵匡义曾上一奏,安南之外,不乏长于耕种的土民番人,或可捕之,以充实内地为奴,专事劳作……” 第155章 蓄奴之议 “这份条陈,是你想出来的?”垂拱殿内,刘皇帝眉头稍抬,看着太子。 面对刘皇帝问话,刘旸自然不敢有所隐瞒,也没有必要。因此,刘旸应道:“前者您察官府公卿民力所需之不足,恰逢这知交州赵匡义曾奏安南事,窃以为捕奴以充劳力,或许缓解。儿与赵相公及理藩院商议,推敲细节,整理所成,上呈御览!” “赵匡义?”刘皇帝面上的反应让人看不清态度,只听他轻笑道:“此人到哪里,都能干得有声有色啊!哪怕身处天南,还记挂着朝廷,忧心着国内啊,什么时候,他也如此具备攻进性了?” 是刘旸所呈,自然就是关于搜捕外番土人、贩与国内为奴的一整套方案。而刘皇帝阅览完,态度也显得捉摸不定。 沉吟几许,刘皇帝问道:“你觉得此策一下,得利的是何人?” 刘旸当然想过,直接道:“朝廷、公卿、豪强!” “这岂非与既定国策相悖?”刘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奴婢私产,素来助涨豪右势膨胀,开了这道口子,想要收可就不易了,只怕将来国内蓄奴之风又起啊! 今者,能捕获化外之民为奴,异日,是否会有迫国民为奴的情况发生? 南方局势稍微稳固,诸国对朝廷的戒心稍有缓解,捕奴之风一起,岂不陷天南于动乱之中? 再者,化外之民入国,能使其永为奴婢?长此以往,必积压矛盾,动荡难免,况且这不是使其与大汉子民,争夺生存土壤? ……” 面对刘皇帝一连串的问话,刘旸表情已然严肃了起来,凝眉苦思,说道:“儿听闻,北方的辽国,也多有捕奴充实人口的政策。故而有效仿之心,只觉此法可解决眼下的问题。 再者,即便捕蓄奴婢,数目也不会太多,如欲成患,岂是轻易?如此,对朝廷也是一项收入。” “目光不要仅仅着眼于当下,要长远!”刘皇帝的语气严厉了些,说道:“十万、二十万奴婢算不得什么,那百万、千万呢?大汉是多民族的国度,内部诸族的矛盾已然令人头疼,还要为子孙新添一项吗?大汉真的少那几十万耕地人口?” “出台一道政策,既要看到它的利处,更要思考其弊,若能提前构思把解决办法,则更好……” “是儿考虑欠妥!”这大抵是刘旸最积极主动的一次了,然而当刘皇帝展露出他的强势锋芒后,也不得不低头,面对这番教训,略显消沉地道。 看他有点被打击到的意思,刘皇帝语气又放缓,说道:“不过,你能主动进策,为我分忧,颇感欣慰。 比起捕奴,附呈这份雇农法令,这么多年了,既然雇佣之法可行,便在这方面多加斟酌考虑,加以完善。济一时之困易,定一世之法难! 不只是雇农,国内商贾氛围日趋浓厚,商栈、运输及百工之业,雇员同样不少,针对这部分人,同样当制定法令,以约束雇佣双方,保障小民利益! 可以同赵普再好生商讨一番,拟个章程出来!” 刘皇帝语气中流露出的认可之意,刘旸感受到了,稍微受挫的积极性也恢复了,双目之中闪过异彩,躬身以一种敬服的姿态,应道:“是!” 注意了下刘皇帝的表情,刘旸沉吟了下,再度发问:“那捕奴之议,便暂时搁置?” 看了他一眼,刘皇帝也再度陷入思考,只是眼神不时往刘旸身上瞟。对于此事,刘皇帝本身的态度,实则在可与不可之间,要真说有多大的忌惮,考虑到长久之后的状况,倒也没到那个程度。 以中国的同化能力,哪里怕境内会多出些许异族,至于产生后患,社会矛盾什么的,永远不可避免,国家若衰弱,什么问题都会迸发出来,岂独于此。 而倘若开启奴隶贸易,那么短时间内,能够获取的利益,也必然可观。 刘皇帝之所以有排斥心理,一则是怕蓄奴之风,波及大汉,殃及国民,伤害根本,并且助涨豪强实力,危及皇权与朝廷。 二则是心中的那点排外心理的,刘皇帝统治下的大汉,虽然号称海纳百川,包容诸族,但也要分何文何种的,有的人在刘皇帝看来,连做大汉奴婢的资格都没有…… 另外就是,真得考虑,再过二三十年,大汉还会为人口不足的问题头疼吗? 这已经不是当年国贫民寡的时候了,对人口的渴求也没那么严重,再加上国家整体运行良好,一点小问题,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何必求变。 当然,对刘旸的满意则在于,就冲此事,冲这道政策,能够看出,大汉的太子,并不是个迂腐的人。这一点,显然更令刘皇帝欣喜。 刘旸等候着吩咐,刘皇帝思索一阵,终于给出答复:“你们筹谋此策,想来也是开动脑筋了,直接否了,便辜负了你们的心思。 这样吧,可小作尝试,不过,需以官府主导,置为官奴,开矿、修路、职田、俸田,所缺之人,就照此法解决。 先看看成效!” 停顿了一下,刘皇帝又抬手指示道:“拟诏发往安南,此事,既然是赵匡义率先提出,就让他就地着手cao办吧!枢密院也去一制,必要的时候,让当地驻军配合。 另外,直接捕奴,容易引起动荡,吃相还太难看,朝中那些腐儒顽固,怕也少不了议论。让财政司拨些款项,试着交易购买!” 听刘皇帝这一番吩咐,刘旸不住地点头,而后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刘旸脸上,满是心悦臣服的表情,心中则默默叹息。别看参与朝政多年,但与皇帝老子比起来,差距还算太过明显了。很多事情,也考虑得太过片面了。 “你有想过,赵普他们为何会推动此事吗?”看着若有所思的太子,刘皇帝又问。 刘旸凝思,答道:“向得利者示好?” 刘皇帝又恢复了悠然自得,轻声道:“我是培养出了大汉的勋勋贵阶层,他们对朝廷军政的影响,如今可谓遍及朝廷内外。在历任宰臣中,赵普的资历算是最浅的……” 刘旸先感豁然,而后又是沉吟。见状,刘皇帝又问:“功臣勋贵,是用来巩固国家、平衡朝局,以重爵厚禄待之,却也不可放任其膨胀,如何制之,你可曾想过?” 刘皇帝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利剑,直透其心。注意到刘皇帝变得冷漠的面庞,直觉心生寒意,踟躇几许,刘旸忽然沉声问道:“包括符、李二族吗?” 闻其问,刘皇帝不动声色,看着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幽幽的:“他们不只是勋贵,还是外戚!” “臣,明白了!”面对此言,刘旸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 如何制约勋贵集团,这是刘皇帝自己也在时时考虑的事情,他都没有得出一个完全之法,更何况刘旸了,因此,却也没有要求他给出个答案。 他只是做一个提醒,让他有这方面的思想觉悟。而日渐成熟的刘旸,显然也收到了刘皇帝释放的信号,也正因如此,当退出垂拱殿时,他的心情显得有些压抑。 见识得越多,经历得越多,刘旸越发感受到太子之位的沉重。哪怕他没有多少夺嫡方面的压力,但也不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和平太子就行了的,眼下还能托庇于刘皇帝的羽翼之下,将来呢? 第156章 朝廷新局面 垂拱殿内,刘皇帝正扶身御案,阅览朱批,琢磨着酝酿已久的朝局调整。这么多年下来,类似的事情,他做得太多了,因而也是驾轻就熟,没有丝毫滞涩。 大汉朝廷的方方面面,不论法律,还是制度,发展到目前的程度,就时下而言,已然堪称完善,完全可以满足统治需要。 因此,此番若说变动之大,还在于人员的调整,至于其他,只是微调。刘皇帝之所以表现得如此重视,则在于,在他的构想中,经过此次变动,大汉接下来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做大改。 可以说,这是要奠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朝廷格局,维持其稳定运转。就像,当年北伐之后,刘皇帝着手对朝局的收拾一样。 另一方面,则是朝中有些人,在其职位上待得实在是太久了,这对谁都不好。树挪死,人挪活,当动则动。其中就包括虞国公魏仁溥,他当首相处理全国军政,已十年,然而回溯其宰臣生涯,可就更久了。 不是刘皇帝猜忌,只是需要朝廷保持活力,也给后来人上升的机会。对刘皇帝而言,铁打的皇帝,流水的宰相,这才是正常的…… “陛下,李枢相奏表!”石熙载入殿看,手里捧着一份表章,呈于御案。 “何事?”刘皇帝手中的朱笔顿了一下,头也没抬,问了声。 石熙载禀道:“李枢相请辞!” “哦?”刘皇帝似乎有些意外,放下了御笔,从内侍喦脱的手中接过这份辞表,摊开御览。 很快,嘴角稍微翘了下。李处耘表奏上说,他执掌枢密院已十年之久,上下有委顿之状,自觉有负所托,无颜再占据其位,恳请辞任,让刘皇帝另择贤主持军政…… 李处耘这封奏章,写得情真意切,但透过字面,刘皇帝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不甘、不舍的情绪,看起来是请辞,却给人一种迫于无奈的感觉。 而对于刘皇帝来说,李处耘这封奏表来得有些晚。不同于赵匡胤,论政治眼光与嗅觉,李处耘还是有些差,办事是个能臣,做人不够圆滑,政治觉悟则更低了…… 人家赵匡胤,可在段氏出降,大理初步平定之后,就主动上表辞去兵部尚书之职。不过,虽迟但到,也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放下辞表之后,刘皇帝一脸轻松,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这个李处耘,还是有些贪权恋位啊!”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往往容易被人过度解读,皇帝则更甚。若是没有听到也就罢了,既然听到了,素来敢于直谏、仗义执言的石熙载也是一点不客气,躬身向刘皇帝郑重一礼,严肃道:“陛下,您作此评价,臣不敢苟同!李枢相素有度量,十载辛劳,勤于王事,未尝懈怠,悉心竭力,及至积劳成疾。虽偶有cao切,然也是一心为国……” “好了!好了!”见石熙载有滔滔不绝之势,刘皇帝赶忙抬手,笑应道:“朕就随口一说,便引得你如此激辩。” “言由心生,君无戏言,倘若如此,陛下则更因该慎言!”石熙载脸色不变。 见其如此认真,刘皇帝与之对视了一小会儿,最终选择服软,现在还敢于这么同他说话的臣子,当真没几个了。 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史官贾纬,以及宰相范质、窦仪,能够据理力争的事情,从来都是敢于开口。同王溥一道留守东京的宰相窦仪,也在去岁冬末去世了,朝廷的更新换代,也正是在时间催促下,不得不展开。 收心敛神,刘皇帝看着石熙载,叹道:“李处耘为人处事如何,朕岂能不知?贪权恋位,也不是什么值得指谪的事情,朕欣赏的,就是他胸怀壮志,以天下为己任。若无权位,又如何能够施展其才干?” 听刘皇帝这么说,石熙载微微一愣,看着刘皇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貌似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君子就是君子,当即拱手:“陛下,臣莽撞,妄自揣测圣意,请罪!” “罢了!”刘皇帝干净挥挥手,多看了他两眼,感慨道:“你就是过于正经了!” 收起李处耘这份辞表,刘皇帝做下的回复也只有两个字:诏允。看着石熙载,刘皇帝道:“李处耘也才五十岁,朕是不会放他归养田园的,虽离枢密事务,也得给他选个去处,否则就是真的慢待功臣,寒人心了!” “李正元允文允武,时务练达,或可委以地方之任!”石熙载道。 “正有此议!”刘皇帝颔首,他当然是早有考虑了,直接道:“还得给他一个施展文武全才的职位,先放个假,让他休养休养,然后北上山阳道上任,履布政使之职!” 山阳布政使宋琪,在任上也有十个年头了,虽然是与辽国接壤的特殊地区,也该挪挪位置了。 “凝绩,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在御前任职,也有些年头了吧!”刘皇帝又把注意力放到石熙载身上。 闻问,石熙载应道:“臣是开宝年前后,奉调进京的!” “嗯!不短了啊!”刘皇帝说道:“朕还记得,你当初是在地方任上,颇有政绩,口碑极佳,因而选调!” “还仰赖陛下与朝廷提拔!”似乎从刘皇帝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什么,石熙载只能应承着。 “以卿之才,只在朕身边参赞,有些屈才!朕也给你选了个新去处!”刘皇帝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