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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898节

    看着这个自己喜欢的孙儿,刘皇帝露出点和蔼的表情,似是玩笑道:“文涣,朕给你一个差事!你六叔那里需要一批军械物资,你负责押运到安西战场,可敢?”

    第356章 磨砺与考验

    东宫,弘德殿。

    菜香四溢,刘旸端着碗筷,默默地用着晚膳,不过两眼时刻关注着殿中的情景。

    只见刘文涣垂头跪着,额头上写满了倔强,赵妃则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站在那里训斥着:“你怎能随意答应去安西,你知道有多远的吗?你知道一路要吃多少苦吗?为何不多想想,哪怕让你爹帮你参考一二……”

    “皇祖父下令,儿岂能拒绝,否则岂不成违抗君命?”大概被赵妃说得烦躁了,刘文涣抬头反驳道。

    “你祖父那是和你戏言……”

    “天子无戏言!”刘文涣严肃道,说这话时,刘文涣脑海里便忍不住浮现出刘皇帝那威严而不可侵犯的模样,那种强势的权威既让人恐惧,也让人向往。

    见刘文涣不服管教,赵妃更怒了,正欲开口,刘旸终于有了反应。用力地放下手中碗筷,碗筷案碰撞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争执中的母子注意力。

    刘旸目光在母子身上转悠了两圈,瞧向赵妃,淡淡道:“好了!想用一顿晚膳都不得安宁!

    若没有训够,自可回你的寝院继续,在弘德殿,我不知你是在训文涣,还是在训我!”

    听刘旸这么说,再注意到他阴沉的面庞,赵妃心知,自己这番表现是触怒太子了,曼妙的身段一弯,请罪道:“妾一时心急,言语冲撞,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闻言,刘旸盯着他:“若非体量你爱子心切,你以为我会任你在殿中恣意咆哮?”

    刘旸平静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这与平日里的温和迥异,赵妃感受到了,下意识地收敛了些,不敢在随意炸刺。

    “文涣,起来吧!”目光转向刘文涣,刘旸冲他摆摆手,脸上甚至露出一点赞许的笑容:“今日在垂拱殿,表现不错!”

    听得父亲的夸赞,刘文涣年轻的面庞上顿时绽开笑容,麻利地起身,向刘旸拜道:“儿只是依照爹平日的教诲行事!”

    赵妃已然冷静下来,然而见刘旸还在夸刘文涣,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担忧,道:“文涣这么多年,连京畿都没出去过,何况安西?安西那么远,又在打仗,如何是他能够去的!”

    这话,刘旸显然不爱听了,当即驳斥道:“为何不能去,大汉的土地,身为大汉皇室子弟,难道还有畏难惧远的道理?那么多将士都在碎叶与异邦贼子作战,浴血沙场,只让他押送一批物资,你就这般叫苦!”

    赵妃道:“他还不满十六岁,少不更事啊!”

    “有志不在年高!”刘旸淡淡道:“陛下十六岁,已经参军掌兵了!六弟十六岁,已经远征大漠,驰骋数千里瀚海!即便是我们几个兄弟,十岁以前,便多次随陛下出巡,战场也上过。比起这些,文涣十六岁了,你还如此护着,不觉惭愧吗?

    养于深宫,对他并非好事,可以出去历练历练,此次正是个不错的机会,要能经事,日后方能成器!”

    说教一番,刘旸又看向刘文涣,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数千里走下来,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核,不要让你祖父和我失望!”

    见刘旸说得郑重,刘文涣表情也变得格外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拱手拜道:“是!”

    而赵妃俨然还有话说,但刘旸却不想再听了,淡淡然地冲他道:“你以为陛下只是开个玩笑吗?若非想要培养他,岂会特地提起此事,这份良苦用心,多体会体会吧!”

    赵妃虽然关心则切,但并非没有智慧,听刘旸这么一番解释,不由地与刘文涣对视一眼,双目之中难掩喜悦之情。

    “殿下教诲,妾铭记于心!”赵妃恭恭敬敬地朝刘旸行了个礼。

    刘旸则兴致不甚高的样子,冲她挥挥手:“这两日之间,便要启程了,该关怀、该交待的,你们母子回去说吧!”

    “是!”

    待赵妃领着刘文涣退下后,刘旸脸上迅速被疲惫之色铺满,不得不说,如今的赵妃在他眼中,已经再无当年那种温婉贤淑之感了,这些年东宫二妃的争斗,也让他不胜其烦。

    和刘皇帝一样,对于文涣刘旸还是很喜爱的,这毕竟是他的长子,当初子嗣艰难之时,刘文涣的降生对刘旸是具备特殊意义的,由于这份特殊的感情存在,让刘旸潜意识里便对刘文涣抱有极深的期望。

    这么多年了,对其培养学习也是格外关注,而刘文涣的表现也没有让刘旸失望,至少他具备一个皇室子弟最基本的素质。

    嫡庶之分,虽然让刘旸时感矛盾,但那也是嫡子诞生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刘旸对刘文涣显然还是寄予了厚望的。

    但如今,随着东宫内部的明争暗斗,随着二妃对立越发露骨,刘旸心头的厌烦情绪也在不断加重。而赵妃近来的表现,则让刘旸开始担忧,再让刘文涣由她抚养,受其影响,对刘文涣的成长会产生不良的结果。

    因此,把这母子分开,让刘文涣出去闯荡一番,经受一些磨砺,也看看在没有他那个母亲影响的情况下,又是怎么样一种表现,能否承担大任……

    而事实上,即便没有刘皇帝突然给出的押运任务,刘旸也打算给刘文涣安排些差事,正式开始磨砺这个儿子。当下大汉的皇室子弟们,日子并不好过,从小到大便进行着严厉的精英教育,有刘皇帝在上面盯着,轻松日子并不存在。

    哪怕逍遥如刘昀,荒唐如刘曙,当初也是经历了文华武英二殿十数年打磨的。到刘文涣这一代,同样如此,在教育上是从没放松的,每个皇子龙孙不论个性如何,在入学成制面前,都得老老实实的。

    刘旸当年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如今是打算用在刘文涣身上了,就如他所言,这既是一场磨砺,也是一场考验。

    坐在殿中,沉吟良久,刘旸抬头唤道:“来人!”

    “殿下!”内侍王约快步近前,听候吩咐。

    刘旸直接指示道:“传慕容永仁、赵德芳!”

    赵德芳乃是已故荣国公赵匡胤之子,慕容永仁则与太子妃慕容氏没什么关系,而是滦国公慕容承德长子,都是功勋之后,皇亲国戚,如今一文一武,都在东宫当值。

    虽然要磨砺刘文涣,但也不是完全放手不管的,毕竟事涉军机,不可儿戏,因此给刘文涣配备一定的帮手,协助其完成押送任务,则成为了必然,也是负责任的做法。

    慕容永仁、赵德芳二人,显然就是刘旸给刘文涣准备的帮手。

    秋夜清凉,身披一件外袍,刘旸心情沉重地游于宫苑,信步而游,但不知觉间,还是走到了萧妃的岳桦院……

    第357章 中秋御宴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作为下半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用心cao办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进入开宝二十五年以来,除了上元节外,大汉宫廷内外,还真没有怎么热闹过。

    怎么过中秋,朝野上下早有成制,毕竟过了几十年了,说千篇一律是没什么毛病的,因此,今年的中秋节庆,并没有搞出什么新花样,只是规模搞得大些,气氛烘托得热烈些,让刘皇帝高高兴兴的过个佳节。

    虽然刘皇帝几番叮嘱,要节俭,不要铺张浪费,意思一下就行了,但少府与国库联合所拨一百万贯款项,还是花了个干干净净,甚至犹有不足。

    中秋之夜,一场盛大的御宴在乾元殿举行,大汉朝的权贵们盛装出席,个个衣冠楚楚、喜笑颜开,这是一场大汉精英统治阶层的集会。

    殿外是不断爆开的烟花,璀璨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洛阳城的夜空,殿内是一派热闹的场景,三千席的宴会,壮观极了,宫廷雅乐,悠扬入耳,歌舞美酒,分外醉人。

    刘皇帝永远都是宴会的中心,仍旧坐在那方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宝座上。与那些衣着华贵的权贵们不同,刘皇帝今夜穿着十分简单,只是一席白袍,外边罩着一件黑裘,冕冠也没戴,头发只用一根素朴的竹笄扎着,看起来随意极了,在贵气逼人的宫廷宴会间,刘皇帝蓦然成为了那最格格不入之人。

    乾元殿内空间很是开阔,建筑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有扩音的效果,数千人的声音汇在一块儿,难免有些嘈杂,不过,刘皇帝明显屏蔽掉这些杂声,只是一边饮着酒,一边观察着殿中这些臣子们的表现。

    年近六旬的刘皇帝,眼神已经不那么好了,近的地方看不清,太远的地方也看不清,其余距离看着也有些朦胧,就像他那双老眼一般浑浊。当然,如今的刘皇帝看人,基本上是不用眼了,他真正地开始用心,用他那颗多疑、猜忌之心。

    隔着一道御阶,离刘皇帝最近的,自然是太子刘旸,满殿之中,这是唯三拥有单独座席的人,另外一人,乃是宰相赵普,这是刘皇帝给他的特殊待遇。

    刘旸并没有参与到殿中的庆祝行为中,推杯换盏也显得比较矜持,仿佛子然独立于这热闹氛围中一般。只有眼神不时地往御座上瞟,满殿之中,仿佛只有刘皇帝才是他关心的。

    只是,观察着那张沉静的面庞,刘皇帝又不禁想,刘旸倒是越发沉稳了,毕竟将至不惑了,这城府似乎也更深了,作为皇储,这是必需的,不能轻易让人看透。不过,他此刻,关心的究竟是朕,还是朕屁股底下这张席位?

    不知是否因为刘皇帝的威慑力不如从前了,刘旸似乎始终没有察觉到刘皇帝在观察他。目光从刘旸身上挪开,转到另外一边,那是后宫嫔妃的区域,贵贤二妃的席位在最前方。

    符后崩后,这二人便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了,毕竟是陪伴了刘皇帝将近四十年的人,这份感情,不是当下明面上最受宠爱的周宜妃所能比的。虽然刘皇帝已然明确不再立皇后,但后宫的事务总要有人主持,而这份事实上的“后权”,则是交由贵、贤二妃分掌的。

    刘皇帝一生中,一共有五个对他具备重要影响力的女人,李太后、符皇后、耿宸妃,以及仍然在世的高贵妃、折贤妃。

    此时,看着这二妃,老皇帝心中又不禁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权力是一道良药,能治病,能美容,不论男女,这一点在高贵妃身上也得到了充分体现。

    自从因刘文海出使之事而病倒后,高贵妃的身体便一直不爽,再加年纪大了,甚至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但是,自从符后崩,手上又掌握后宫管理权后,贵妃明显精神焕发,病体渐愈,精神渐好,能吃能喝,衰老的面孔上也重新写上了得意二字。

    显然,高贵妃过去得的就是心病。

    一个女人,权力欲怎么比男人还强?这是此时刘皇帝看着高贵妃,心中的感慨了。过去的几十年,被压制得确实有些狠了,发泄一下也好,折腾吧,马上就六十了,又还能折腾多久呢?

    相比起高贵妃,折贤妃显然更让刘皇帝感到欣慰,几十年来,这位来自府州那边鄙地区的将门虎女,始终践行着一个“贤”字,贤能加贤明,深明大义是对折妃最合适的评价。

    向使妇女都如折妃这般,何惧后宫不宁?

    慢慢饮着酒,刘皇帝又把注意力放在赵普身上,这老狐狸也矜持着呢!推杯换盏,酒水都只沾唇,莫非是在戒饮养身?老家伙也六十五六了,确实需要注意,改革的事还需要这老家伙把控大局,近几年可不能出事……

    朕什么时候需要如此倚仗一名大臣了?饮酒间,思忖间,刘皇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迅速让他心头笼上了一层阴霾。

    在那里载歌载舞、欢天喜地的,是刘昀、刘曙吧,这两兄弟,真是天家中的奇葩啊,就从来不让人省心。

    刘昀此子从小就聪颖,可惜就是聪明过头了,哪里来的那般谨小慎微。早年觉得刘晞喜欢藏着掖着,但如今看来,“忍术”还得是刘昀这小子修炼得最高深,到如今,也难看出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那逍遥自在的表面追求下,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机心。

    刘曙这个混账,明明不蠢,甚至有不少小聪明,要是毁了怕是就毁在那混不吝的性格上。此子究竟能不能成事,至今也是个迷,毕竟还真没给他多少表现的机会,只记得他干的那些混账事了。

    两年前辽东那一次差事,虽然不改其荒唐作风,但还是有些闪光点的。此番将他封到中南半岛,虽然有过交待,但就怕他难以真正明白朕的用心,也不知道他与林邑的未来会走向何方,总不至于坚持不下去,狼狈逃回吧?

    应该不至于,就算朕去了,还有刘旸呢,刘旸虽然有些迂,但在大局上还是有基本的底线的,否则就算朕瞎了眼。倒是他那些东宫属臣以及太子党的那些官僚,或许该清理一番,帮他剪剪枝叶……

    刘曙那个独子文演,看起来倒是个有禀赋的孩子,那双眼睛,有神,有劲儿!或许能够用来托底,但年级还是太小了,尚不满十岁,朕的身体也不知还能撑几年。

    身体?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刘皇帝整个人就像被点了xue道一般僵住了,手中端着的酒杯也定住了。喝了多少酒了?竟然没有人劝阻,果然,大符之后,再没人真正关心朕了……

    “官家!官家!”紧张而担忧的呼唤声,终于把刘皇帝从自我的思绪中唤醒了,抬眼一看,只见嵒脱满脸忧虑地看着自己。

    迎着其关心的目光,刘皇帝呵呵一笑,道:“还是你这老东西对朕忠心!”

    嵒脱只是看刘皇帝状态不对,想要劝慰一番,哪里想到刘皇帝莫名其妙得来这么一句,虽然话里透着欣喜与认可,嵒脱总觉有些心悸,刘皇帝这表现,实在太反常了。

    刘皇帝没有管这老阉,又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醉眼迷离地俯视着乾元大殿中的场景,满目的喧闹与繁华,高朋满座,但属于他刘皇帝的旧人只有那么零星的三两只了,少得就好像他刘皇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般。

    那是赵匡义吧,又在交际啊!此人还是得防备着,心思有些阴毒了,真以为那些暗中的手脚能够瞒得住人?不过才干确实是有的,当个宰相,搞搞文官政治,那是绰绰有余。

    也不知刘旸今后能不能压制住此人,为了保险,是否帮刘旸把这祸患提前消除?

    醉眼朦胧,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唯一清晰的,还是刘皇帝那颗洞察世事的心了。

    在殿左,画师黄荃一如既往地,观察着,记录着,这是他的职责。当初因为替刘皇帝画像,差点把脑袋都丢了,最终也没能把握住刘皇帝的心思,所画之像还是将他美化许多。所幸,刘皇帝没有因为黄荃把自己画得好看,而下诏诛杀,有些恼怒只是一时情绪所致罢了。

    此时,黄荃心中已经默默勾绘着这场中秋御宴图了,色彩得明亮,鲜艳,但在这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背后,是无尽的孤独。恰如此时,高高在上的刘皇帝给黄荃的感受一般。

    第358章 手执朱笔

    垂拱殿,还是那幅皇舆全图,刘皇帝拄着杖,驼着腰,仰着头,默默地注视着这广袤无垠的大华夏世界,在这张图上,幅员万里已成事实。

    自南向北,自西而东,仅仅把散布其间的城镇粗略浏览一遍,都得花费一两个时辰。这数月来,刘皇帝有事没事就喜欢看这副舆图,并且一看便停留至少半个时辰,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欣赏,欣赏这娇丽江山。

    又入冬了,刘皇帝最讨厌的季节,身上不得不裹上厚实的棉裘。

    “安西的战报还没到吗?”注目良久,刘皇帝忽然开口问道,声音在冷清的垂拱殿中震荡、回响。

    “回官家,尚无!枢密院那边已然安排了内侍,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官家无需着急!”嵒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近来,刘皇帝尤其关注安西战情,其余国事一概不问,时不时地提上一嘴。作为御前近侍之首,嵒脱多少能察觉到刘皇帝如此关注安西战况的原因,大抵与皇子分封之事有关,并且刘皇帝有极大可能已经对安西地区的分割有了想法,只是等着一个结果罢了。

    虽然窥探到了一些东西,但当刘皇帝问起时,嵒脱依旧不免紧张。算下来,这已经是刘皇帝第七次问此事,每一次回答都是否定的,刘皇帝的回应也很平淡,但嵒脱实在不敢保证刘皇帝的耐心还有多少,也许下一次就是勃然大怒呢?

    嵒脱很是没底,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战报快点送抵洛阳,还得是捷报,倘若来个败报,想想那时刘皇帝的反应,当真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