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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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00章 沈昭当即面露不悦。 内侍们专会察言观色, 躬身上前,小声提醒陆远,陆远旋即回过神来, 忙把落在瑟瑟脸上的目光收回来,朝着她端袖揖礼。 “臣拜见皇后娘娘。” 瑟瑟刚想让他起身, 谁知沈昭把她往后一拉, 抢在她前头,黑着一张脸道:“免礼。”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魏如海新在沈昭身边添了张椅子,瑟瑟坐下, 陆远站立在侧, 揽袖于身前, 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可不时就要偏过头,抬起眼皮偷瞧一眼瑟瑟, 随即露出困惑之色。 沈昭全看在眼里,强压下胸膛间翻涌的一股邪气, 朝着陆远阴阳怪气地问:“陆爱卿,你可是眼睛不舒服?” 陆远一怔, 忙道:“陛下恕罪, 只是皇后娘娘实在长得太像与臣失散的那位姑娘……” 瑟瑟立马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兴致大起,目光莹亮, 含笑看向沈昭, 表示自己对这妖冶美男背后的爱恨情仇很感兴趣, 希望他能多关心自己的臣子, 把这背后的故事往深里挖一挖。 沈昭却是一脸狐疑, 将陆远上下打量了一番, 试探道:“那爱卿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陆远默了片刻,回:“她是臣的恩人之女,名叫芸珠。臣少年丧父,遭遇追杀,多亏父亲生前好友将臣救起,藏于家中三年,臣才能躲过一劫。这三年里,臣与芸珠形影不离,说好了将来我要娶她……” 他目光微邈,眼中闪烁着温暖光芒,似乎这一段回忆十分美好。 沈昭一直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看似温润谦逊,谨守礼教,但总好像戴着张面具,未以真面目示人。这一刻,却觉得有几分真,说起那姑娘时流露出来的情是真,藏着的淡淡忧伤也是真。 他有些难以置信,心道:不会吧,还真是个情种啊…… 沈昭突然生出几分同情,温和了声音问道:“你刚才说与她走散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远抬起头,看了瑟瑟一眼,怅然道:“后来臣稳坐刺史之位,备了厚礼去向芸珠提亲,她不答应,从那儿以后就失踪了,再也找不到。” “她为什么不答应啊?她是觉得你哪里不好?”沈昭对这个故事愈发感兴趣,紧接着追问。 陆远的脸上倏然多了几分委屈:“她说她不想成亲,让我别纠缠她,小时候的话都是不懂事才说的,都不作数。” 沈昭愣住了。 多么熟悉的话,多么相似的遭遇,原来这个陆远曾经跟他是一样的可怜啊。 前愁旧绪霎那间涌上心头,沈昭看向瑟瑟,满是谴责,大有要跟她翻一翻旧账之意。瑟瑟被他盯得一阵心虚,抬起手挠了挠头,避开他灼灼的视线,看向窗外。 沈昭猛地狠拍了下椅子扶手。 “她说不算数就不算数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毁约就不行!”蓦地,沈昭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鄙夷,指着陆远道:“你好歹也是手握重权的中州刺史,你就让人家这么欺负,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肯成亲,你就把她关起来啊,关到她肯为止。” 陆远那一双剑眉微拧,轻声道:“关了……” “芸珠和臣的副将串通,留下书信,两个人一起跑了……” 沈昭一时僵住,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要是自己跑,那叫跑。可要是两个人跑,那叫私奔…… 他看向陆远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合着不光是被始乱终弃了,还被…… 沈昭突然觉得瑟瑟当初其实挺好,挺仁义的。起码那个时候她再不想成亲,逃婚也是带着自己弟弟逃的,没跟傅司棋一块逃。 不然,真要是那样,让他情何以堪啊! 越这样想,沈昭就越同情陆远。 虽说他长成这个样,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东西,可没想到竟是个小可怜。 沈昭和缓了声音,语重心长道:“爱卿啊,既然是这样,朕觉得这人你就别惦记了,强扭的光不甜。” 他见陆远低着头,不说话,又谆谆劝道:“你得这样想,这姑娘她起码不嫌贫爱富,勇于追求幸福,你们既然幼时相识,也算缘分,你就放了她,也放了你自己。你在长安多住些日子,朕让皇后给你挑一门好婚事。” 陆远沉默了片刻,蓦地抬头,咬牙道:“可是臣不甘心!芸珠就算了,可恨的是臣那个副将!臣对他极为信任倚重,平常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可他竟然勾引芸珠,背叛臣,臣曾发誓,一定要将这叛徒找出来,替自己讨个说法。” 沈昭道:“你要这么说……也有道理。” 陆远撩起前裾,跪地叩拜,道:“自打芸珠失踪,臣便派人查寻她的行踪,如今终于有些名目了。芸珠的身世很是复杂,系出长安名门世家,臣想,她父亲早丧,家也散了,拒婚之后,无处可去,可能会来投奔亲戚。” 沈昭好奇道:“她出自长安的哪一门?” 陆远顿了顿,郑重道:“长安裴氏。” 瑟瑟本歪着头专心看窗外的松林雪景,骤然听见‘裴氏’这两个字,心猛地一颤,脸色微变,默默转过头看向沈昭。 沈昭的神情颇为复杂,方才的怜悯之意荡然无存,双眸幽邃,内蕴了几星精光,熠亮地看着陆远,唇角挑起淡淡笑意。 “不知你口中的‘裴氏’可是太后的母族?若真是,朕可没有听说裴家还有一门这样的亲戚。” 陆远道:“芸珠的父亲确实出自长安裴氏,是裴侍中的堂弟。当年因婚事而与家族翻脸,愤而离家,一路北上去了中州,娶了与他情投意合的歌女为妻。听说裴侍中至今未娶,膝下空空,裴家这一辈子息单薄,曾想起芸珠的父亲,派人去中州找过。芸珠既然姓裴,臣想,投奔裴家的可能性是有的。” 沈昭笑容渐深,掠了一眼陆远,道:“如果真是那样,倒好办。你去拜访一下裴侍中,当面问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远稽首,沉稳道:“臣早有此意,可是臣身为边关将领,入京私会朝臣乃是大忌,故而迟迟不敢妄动,才拖到了今日。得蒙陛下体恤,允臣见侍中大人,臣不胜感激,叩谢皇恩。” 话说到这儿,瑟瑟也听出些味儿来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陆远一提‘裴氏’,沈昭会是那副表情。 待陆远走后,沈昭握住瑟瑟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让她坐自己腿上,才慢悠悠道:“这个人啊,心思太深,没有一句话是白说的,所言所行必有目的,当真是不好相与。” 瑟瑟疑道:“可是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仅仅只是为了在你面前,给他去裴家找一个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我母亲、和裴家的关系,就算他们私下里真见面了,你暂且也动不了他们的,陆远为什么要这么小心?” 沈昭稍稍忖度,了然道:“陆远有话想跟我说,可又不能直说。就像我,也有话想跟他说,可不能直说,只能绕个圈子。” “他想跟我说,他摆脱不了兰陵公主和裴家是真,想与他们划清界限也是真。他完全可以私下里见他们,如果那样,一旦被我察觉,我就不会再信任他了。所以,他编了一个故事,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告诉我,他不想背弃他的君王,可是他又有太多无奈。他以‘芸珠’为喻,暗示自己有把柄在裴家人的手里。” 瑟瑟道:“那他的故事就完全是假的?他说我和芸珠长得像也是假的?甚至于,芸珠是不是真实存在也未可知。” 沈昭摩挲着她的手背,反问:“你觉得呢?” 瑟瑟深忖了忖,摇头:“我觉得不像。他刚才看着我说我像芸珠时,眼睛都是红的,不像撒谎。只是后来,他慢慢冷静下来,才开始把话题往他想要的方向引。好像在这里见到我是意外,发现我和芸珠长得像也是意外,但他急中生智,迅速借题发挥,又说了后面那一段话。至于真假,未必都是真的,但也未必都是假。” 沈昭也是这么认为。 他细品之下,就觉得关于芸珠和副将留书出走那一段有点假。陆远的城府如此之深,若真如他所言,副将是被他带在身边栽培的,那副将勾搭上自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还让他们出逃成功。 若这一段是假的,是陆远编造出来,定然也是有深意的。 留书出走……留书! 沈昭喃喃自语:“莫非,裴元浩手里的能令陆远投鼠忌器的东西,是一封书信。” 瑟瑟见他幽幽深思,不禁说:“你们为什么非要绕圈子啊?你有话明说,他有话也明说,这样不行吗?非得跟打哑谜似的,不累么?” 沈昭道:“不能明说,他要是不管不顾,把老底明着都透给我,就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万一我知道真相翻脸,他又得罪了姑姑和裴元浩,那不是把自己的路都给堵死了。他就这么打着哑谜,我有本事猜出来是我的事,反正他什么都没说,姑姑那里也有交代。” 说到这里,沈昭突然生出些感慨。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打算,都得给自己找后路,都是寻常。而这世上,真正肯为了他毫不犹豫断掉自己一切后路的人只有瑟瑟,也只有瑟瑟,会在任何时候,都站在他这边。 沈昭抬手为瑟瑟抚平鬓角的碎发,目中情思深隽,柔意绵绵。 瑟瑟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又看着我顺眼了?刚才一副要跟我算旧账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我心道这要是算起来旧账,那不全是我理亏。” 第101章 101章 她笑得梨涡浅浅, 杏眸明亮,更显得娇憨可人。 沈昭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那些陈年旧事, 现在看来更像是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在顽劣打闹,哪里就牵扯得上什么理亏不理亏? 再者说了, 他和瑟瑟之间,谁欠谁多一点根本就算不清楚,又何必那么计较。 “也不知道怎么的, 我看着这个陆远, 听他讲那些故事,就想起从前的自己。这个人啊, 从身世到幼年经历,再到成年后的坎坷情路,都带着些熟悉的影子……你说,这是不是很巧?” 经他这么一描述,瑟瑟也觉得这君臣二人仿佛有着天生的缘分, 该是同病相怜的。 但越是这样, 就越该谨慎。毕竟,陆远不是寻常人, 他的背后有大秦十万雄兵,他的手里握着北疆乃至于大秦大半疆土的安危,他再无奈, 也与母亲瓜葛甚深。抛去表面那些具有欺骗性的东西,这个人其实是很危险的。 瑟瑟觉得有必要给沈昭提个醒:“像是挺像, 只是这个人瞧上去城府太深, 身上的厉害关系太深, 你要拉拢, 也得防着他,必要时做两手准备,万一他首鼠两端呢?” 沈昭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成竹在胸:“这不是已经开始试探了么?咱们在宫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他赐婚,一定已经传到姑姑的耳朵里了。就算她再沉得住气,也该有些动静了。” 瑟瑟突然明白了,原来沈昭如此大张旗鼓,并不是单纯挂念爱卿内帏空虚,而是想引她母亲行动。 这样一来,就把难题抛给陆远了。 只要看他在皇帝和兰陵长公主之间如何游走、择选,就能判断他是忠是jian,沈昭就毋需再多费心思去试探他了,甚至后面还能占据主动,可以根据陆远的态度决定下一步路如何走。 想到这儿,不由得感叹:阴险啊,太阴险了。 沈昭眼力甚毒,瞥一下瑟瑟就能将她看穿,没好气道:“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见我算计他,给他出难题,心里不忍了?” 瑟瑟冷不丁胸口又挨了一箭,甚是不平,将他推开,掐腰道:“阿昭,咱们得约法三章,你这脾气得收收,不能整天疑神疑鬼,说翻脸就翻脸。我都没多看他一眼,你凭什么这么说?” 沈昭定下心来,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这么股刁钻蛮横劲儿,倒好像那整日里只知道拈酸吃醋的小媳妇似的,忒上不得台面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轻叹:“是我的错。都怪陆远,你说他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儿,真是的……” 朝堂上风起云涌,长安城雨雪交加,又下过两场雪,西风寒啸,冷得透骨,转眼到了年关。 过完这个年,就是绥和四年了。 玄宁和元祐的婚事近在眼前。 瑟瑟从尚宫局呈上来的布匹里选了两匹濮院绸和一匹织花缎,想给元祐裁几件新衣,去寝殿找她时,恰碰见萧太妃也在。 萧太妃本在静心庵中礼佛,唯一让她挂念的便是这个女儿。她亲自过目了喜服,嫌上面的珊瑚衲珠过于松散,怕新婚那日掉下来不成体统,让守在那里的尚宫局宫女带回去修改。 宫女眼见瑟瑟也在,不敢轻慢,立马应下,又殷勤地问萧太妃对花色可满意。 这样的喜服,都是拓下来的花样,雁衔绶带,宝相花云气纹,上面衲着珊瑚珠子,萧太妃就算觉得不妥,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宫里女子出嫁都是这一套,若是偏到元祐这里就挑三拣四,传出去人家定会说她们母女事多。 皇帝待她们再体贴,到底他和元祐不是同母兄妹,总隔着一层,宫里这些人精也不可能把元祐当嫡公主敬着。 瑟瑟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虽然娇纵了些,但很会看人脸色,见萧妃这个模样,想来是对喜服不太满意,故意拿珊瑚珠说事,又不好明着替她出头,怕宫里那些碎嘴婆子再嚼舌根子。 想了想,状若随意地把喜服拿到跟前摸了一把,道:“料子倒好,只是婚期定在夏初,这织锦是不是显得有些厚重了?” 宫女忙朝瑟瑟回话:“是厚重,可这是顶贵的料子了,陛下交代过要对公主的婚事隆重以待,奴婢们不敢怠慢。” 瑟瑟笑道:“没说料子不好,只是本宫觉得可以在正衣外加一层醒骨纱,临川新贡上来的料子,飘逸又贵气,拿过来先在元祐身上比划比划,若是好,再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