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一声惊雷起,晴空暴雨。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棺盖上。 …… 韩菀就醒了。 她睁开眼睛。 又一阵风,窗扉咿呀开合,雨水灌了进来,溅湿窗畔的睡榻,洒在她的脸上。 她怔怔一抹了脸。 雨水冰冰凉,一点烛光晃动,湿润白皙的掌心下隐约可见细细的青筋。 她跳了起身。 “哐当”一声,撞翻榻旁小几,汤盏落地,碎陶飞溅,擦过她的手背。 细碎的刺痛,和方才打在她脸上的雨水一样,真实无比。 她环视。 浅杏帷幕,银红坐垫,东墙窗下有一张檀木琴案,非常熟悉的布置,她梦萦中常常会出现的地方。 这是她东阳家中。 这是她母亲院里的西厢房。 她这是…… 又活过来了吗? 愣愣半晌,一瞬狂喜。 忽门“咿呀”一声,乳母端着一碗汤羹进了房,絮絮叨叨:“小娘子多少吃些,夫人伤恸,郎君也还小,您正要好生保重,才能支应……” 恍如隔世。 这些似曾相识的对话,仿触动机括一般,记忆深处的画面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这是父亲下葬后的第三天。 “……弟弟!” 几乎是马上,韩菀提起裙摆,往外狂奔而去。 她甚至连没有梳发,赤足落在木质廊道上,咚咚往东厢冲了过去。 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会在今晚发生。 她的弟弟韩琮身体羸弱,不堪悲伤疲惫,后半夜忽起高热。而主君丧事人仰马翻,乳母女婢皆疲,又因白日疾医诊脉确认无恙后,一松懈盹了过去,错过唯一的就医良机。 高热来势汹汹,竟很快不治,年仅十三岁的韩琮在第二天夭折了。 此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韩菀无比的恨悔,悔自己没有多守一天,悔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 悔自己没照顾好自己和母亲,保不住韩氏的祖业。 她对不起父亲。 可现在,她有机会挽回一切! …… 猛推开东厢的大门,乳母女婢惊醒连忙站起身,她冲到弟弟的床前,撩起床帐。 白皙清秀的眉目,只是有些瘦削,常年体弱皮肤带一丝苍白,此刻却泛起一抹潮红,十三岁的清瘦少年正陷在柔软的衾枕中,他双目紧闭,呼吸见重。 韩菀立即伸手一探。 还好,还好! 不是很热。 她喜极而泣。 “快些!赶快去叫疾医来!” 一抹脸,她回头急声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阿秀回来啦!!(*^▽^*) 第2章 医士很快叫了来,用药后,韩琮的热度渐渐退了下去。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 更深夜凉,才觉两臂生寒,见母亲守在床前给弟弟拭汗,她绕出屏风,慢慢坐了下来。 灯火通明的内堂,光鉴油亮的柚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富丽轩昂,宏阔厚重。 这里是东阳君府。 韩家原是韩王嫡脉,韩国传承第十三世,为权卿瞿氏所篡,后瞿氏不肖为被陈吞并。韩太子宜逃往郇,沉寂二代,出了商祖,宜之孙弥货通天下,富甲万贯。晚年逢郇与燕大战,弥捐财补足郇军军资,乃致胜之关键。后郇王封韩弥采邑东阳,为东阳君,世袭三代。 韩氏终于重新起来了。 韩弥是韩菀的曾祖。 然封邑三代,商号才是韩氏的根本,每一代的韩氏家主俱用心经营,到如今,可谓当之无愧的富甲天下。 可惜她父亲死得太早了。 她父亲与母亲感情极笃,膝下仅嫡出一儿一女,她弟弟根本就没来得及长起来,他就去世了。 孀母孤女弱子。 难怪她父亲硬撑着,也要回到家中叮嘱了她们,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韩菀睁眼,静静看着眼前髹漆彩绘的松鹤延年斫木大屏风。 父亲临终前,叮嘱她携母弟往郇都,投奔她的未婚夫。 她和杨于淳指腹为婚,两人是亲表兄妹,他的母亲是她的亲姨母。杨家乃襄平侯府,深得郇王倚重,杨姨父胞妹乃郇王后,足可以庇护韩家。 上辈子韩菀就是这么做的。 过得也确实可以。 可惜的是,最后在回乡祭拜父亲的路上,还是被人窥了空子,凿沉舟船,她落水被掳。 可见,靠人终归是不保险的。 所以这辈子,韩菀不想靠人了,她想靠自己。 守住家业。 还有…… 韩菀眸光暗了暗,父亲意外的真相! 彻底消化,想清前后,她站了起身。 这时屋门开合,女婢又捧了一盏汤药进来,韩菀接过,母女合力,给韩琮再次喂了药。 天色渐渐亮了,医士再次上前探脉,他终于宣布,小郎君经已退热了。 后续只要仔细照顾,便可无碍。 守了半宿,弟弟好了。 里里外外都大松了一口气。 包括韩菀。 金灿灿的晨曦从窗纱中滤了进来,投在斫木屏风前的地面上,明亮又温煦。 弟弟好了,韩菀立即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滚滚浊浪中,那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 拂开乳母欲给她细细绾发的手,随意捡了支银簪一束,她问:“穆寒呢?” 乳母一愣,韩菀补充:“父亲的武卫们呢?” 乳母忙道:“婢子不知道,不过先前听闻已被曹邑宰关押待处。” “全部吗?” “是的,是全部。” 韩菀皱了皱眉:“来人,去把曹邑宰叫过来。” …… 韩父走南闯北,足迹踏遍各国,身边有着一支人数众多勇武非常的卫队。 穆寒原是韩父亲卫,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来才到韩菀的身边。 邑宰,辅助主君打理采邑诸事以及君府外务的主事,出了事情,他确实有暂先处理的权利,并不算逾越。 韩父折返近东阳的时候,遭遇悍匪。激战过后,匪徒被杀退,只可惜在交战过程中,滚石击中韩父轺车,轺车整个翻侧下坡,韩父伤重不治。 曹邑宰年四旬,方脸有须中年人,为东阳邑宰已十余年,素日甚得信重。如今主君亡逝才入葬,正是事务繁多之时,闻听女郎有召,诧异,匆匆赶来,路上打听了一下,说是有关家主亲卫的,不禁挑了挑眉。 如今仕女以端庄娴静为美,府中女郎是未来襄平侯世子夫人,早两年就被主母拘起来了,素是不管外事的,这怎么突然问起这桩? 一绕进内宅,未到正院,便在廊榭下望见正立着的韩女郎。 晃眼一看,他先是一诧。 薄薄的阳光穿过檐瓦,落在朱红色的廊榭,韩菀发黑似漆,容色端丽,金色的晨光洒在她的脸上,肌光似雪白得几要透明一般。 闻名遐迩的东阳第一美人。 人还是那个人,只神态之间,总觉得有什么一些什么变化。 往昔姣美娴静中总挥之不去的少女灿漫,顾盼生辉,恣意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