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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室中传出细微的声响。 笃——笃——笃—— 像是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屋内烛光摇曳,映出一道落寞出尘的侧影,那人影身前摆了张棋盘,左手抵额,右手执子,正一人布局对弈。 屋内的人沉默未语,江铭也不敢起身,只静默地等待着。 良久,那人影终于起身,雕花槅扇轻轻一动,一只骨节匀称的手自内打开了舱门。 舱门两边的灯笼清楚地映照出门后之人的模样—— 那是个清瘦高挑的少年,身着江家标志性的玄黄法衣,背负一只三尺铁匣,头戴一顶白色纱笠,轻纱垂至腰际,掩去少年面容。 少年长身立于舱门前,远眺群山。山风徐来,吹得竹笠下的轻纱猎猎而动。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让江流驱驶飞舟,送两府弟子回灵州养伤。你去三旗中各点三人,秘密随我前往极乐净土,救回姜二姑娘。” “姜二姑娘被掳一事,须得保密,不得外泄。” 江铭领命而去:“是。” 少年下完命令,又返身回到楼阁之中。 棋盘之上,一只盘子大小的绿毛龟正四肢摊开,有气无力地趴在棋盘中央,龟甲上摆满棋子,黑白交错,一枚叠着一枚。 那绿毛龟一动都不敢动,好似生怕棋子从龟甲上掉落下来一般。 原来这江家少主刚刚却不是在一人独弈,而是把棋子一枚枚摆到这绿毛龟背上。 世上从来没有人拿龟甲当过棋盘,也不知这算个什么新奇玩法。 少年落座于桌旁的美人靠中,双肘搭于两边扶手之上,十指交叠,对比绿毛龟的战战兢兢,他的坐姿可谓是极轻松极惬意了。 少年开口,依然是那听不出喜怒的和声慢语。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绿毛龟委委屈屈地说道:“错在太倒霉。” 少年指尖轻敲手背:“你如何倒霉了?” 绿毛龟心神一慑,嗫嚅道:“我早已提醒过你,何必等到你那位未婚妻筑基再举行结侣大典。你现如今在江家如履薄冰,合该越早借助冬藏仙府的势力巩固地位才是。我苦劝多次你非是不听,这回好了吧,斜路里冒出一位叶师兄,将你那位未婚妻迷得神魂颠倒。” “这顶绿帽子戴在头上,可开心否?” 少年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笑道:“我江思余,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女人的份上。” “姜二年岁尚轻,易为jian人蛊惑,也属常情。该是我的,终归都会是我的。” 绿毛龟不可置否:“你果真如此自信,何必拿我出气,你看你给我整的这一身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快把你这棋阵给老龟我撤咯,快快。” 姿仪翩翩的少年公子端然不动,微微笑道:“这局‘十厄势’,旦落一子,杀门立现,你且小心着些。” 绿毛龟气得仰到,指名带姓道:“江玄,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老子他娘倒了八辈子的霉,认了你这么一个契主! 绿毛龟哼哼唧唧,嘀嘀咕咕:“不过是只神机傀儡,又不是正主,还这么嚣张,哼。” 此间一路向东,八百里。 通向黑水城的大道上,一顶八人抬的华丽步辇正摇摇晃晃地向湖岸边驰去,速度之快,不亚于仙门弟子平日里骑乘的灵兽。 黑水城是仙门地界与魔道地界的交界之地,城中鱼龙混杂,仙门、佛宗、魔道、散修,各色势力交汇,鱼龙混杂。 这里,是仙门地界的关隘,也是进入魔道地界,极乐净土的第一站。 巍峨的黑色城墙环绕着这座古老的湖中之城,城门外的渡口附近舟船如织,往来不休。 一旦入了城,便见青石大道四通八达,沿街两侧,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城中有摆摊算命的道士,有坐在酒竂中独斟独酌的剑修、有从酒竂二楼探身出来,搔首弄姿的鱼妖、还有巧舌如簧,死人也能说活的黑市掮客…… 八个高大健壮,修为堪比凝丹期体修的行尸肩扛步辇入了城,足下不停,仍自沿着大道奔走,着实吸引了不少有心之人的目光。 正在坐在窗边梳头的鱼妖定睛看了一会,忽然认出这步辇是何人座驾,惊得连梳子都掉了。 “呀,是赵公子。” 十八水府判官赵奉仙,性情阴鸷,喜怒无常,手段残忍,唯有一点好处——出手阔绰。 鱼妖这边才喊完,街上已有不少掮客散修闻风而至,一路跟到了城主府外头。 城主府自然是进不去的,然而论探听消息,这些人哪个不是个中好手。不出一炷香,消息便自个儿插着双翅从城主府里飞了出来,传遍了整个黑水城—— 这位赵判官要娶妻啦。 新娘子是强抢回来的,出身仙门大宗安贫乐道门辖下四大仙府之一,正正经经的冬藏仙府嫡传弟子。 自有仙魔之分起,正邪之间便有如水火,势不两立。 哦豁,这下有好戏瞧了。 第6章 兰香池共浴 姜虞现在才发现她“娘”教的扶乩之术是真的上头。 自请了十三郎的妖魂附体之后,姜虞虽然脑子里还保留着“我是人我是人我真的是人”,这样的意识,然而行为举止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喵里喵气起来。 比如,手脚着地,四肢齐爬,把手当爪爪舔,揣着手蹲坐在步辇的角落里,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小心翼翼地盯着座上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