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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三一脚踹向他躺着的车架子:“我真是知道孙大圣想擂死唐僧是种什么感觉了。你都知道不漏财,却敢露比金银珠宝还值钱的干粮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怕是要把我儿子架在旗杆上,逼着我去偷来所有人的口粮,要不然就杀了他。老子说了只管你一个,你要是愿意回去送死,老子不如现在送你上路,你这一箱子金银细软,也就是我的了。” 陈班主抱着胳膊,知道亭三真有杀他的本事,心里气恨,没敢多说话。 亭三带他单独走,离逃难的队伍有些距离又不至于分开太远。 只是有一日,亭三夜里去偷,到了太阳出来,竟也没回来。小青子哭也哄不好,等了一日多,陈班主带着车架带着小青子走了一段,到了城墙边,听说设了一处排队极长的粥棚。他和小青子都饿得受不了,便背着小青子去了。 去排队,才听到队伍里的人一直在闲话。 说是昨儿夜里有个江湖大盗去偷粮,偷了之后出来遇见一大家子,那家里老人让粮给男人,男人让粮给女人孩子,结果男人老人都死完了,只剩下一个小媳妇带着亲戚家自己家十几个孩子,饿的四肢精瘦肚子如蚂蟥,摊在城墙根哀唤。 那江洋大盗实在不忍,就把粮食扔给那一家子,又去偷粮。可那大户人家有了戒备,备了枪,打中了那江洋大盗的腿。那大盗就被抓住绞死,剁了手,挂在城墙上头吓唬流民。 小青子饿的神志不清,没听见他们的嘴碎。陈班主排队一直排到夜里,终于弄了一碗凉稀粥,喂给小青子,将他抱回去后,怕他醒来跑丢了,连着破被褥将小青子绑在车架上,偷偷去城墙边看。 远远地,就看见城墙上头的一点火光里,一个人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胳膊断了,垂头被绳子高高的吊在那里。走近端详,陈班主看见了那条神气十足、油光锃亮的牛皮宽腰带,站了一会儿,转头走了。 万幸的是,这队少了一半人的逃难队伍,终于在四五日后到达安徽境内,总算是得了一些口粮,都活了下来。远远地,陈班主抱着一路哭,哭的眼也肿了嗓子也哑了的小青子,看见了那家人。 说是小媳妇,看起来十五六岁不到,也还是个孩子。其他孩子里最大的□□岁,最小的还在襁褓。大的抱着小的,其他的牵着手,排队去领粮。 大概几天前那从天而降一袋粮,让他们都活了。 陈班主缓过来了,典当了一些首饰得了钱,又买了些粮食。他去问那小媳妇,要不要来他新开的戏班子里做长工。那小媳妇带着孩子们磕头磕的黄土四起,跟他走了。 后来荒灾结束,陈班主一路顺着安徽回了苏州老家。小媳妇生了孩子就赶上荒灾,落下病,没到苏州就病死了。而陈班主一路挖着他来时偷偷埋下的金银细软,带着这荒唐的连个乐师都没的戏班子,拽上不知道多少没了爹妈的孩子,回到了苏州。 散尽除了头面戏服以外的家财,买了苏州的大院子,请了许妈这样的老妈子,真的开始教孩子们唱戏了。 让小青子当大官,他怕是没这个本事了。 教他不偷东西,教他安身立命,他大概还是能做到的。 孩子们各有小名,玩玩闹闹长大,唯有小青子随了他姓。 就是那双漂亮眼睛,泪不止似的,从小哭到了大。 陈青亭伏在江水眠肩上,说是不哭,总是忍不住,他埋怨起来:“我明明不想哭的,心里都想出不知道多少要骂的他们狗血淋头的话,想了要他们那些猪油蒙了心的人付出代价的办法,可就是挡不住——我真气,气自己眼睛不争气!” 江水眠也不是带着帕子的那种人,只能拿袖子给他擦脸。 过了一会儿,江水眠余光里看见有人探头探脑,她喝了一声:“谁!出来!” 那人从墙根后头出来了。穿着个黑袍子,方脸高个,五大三粗,短发后头还留了个流里流气的细辫儿。他挠了挠头,脚在地上搓了半天,抬起头来的陈青亭使劲揉了揉眼睛,认出来了:“许繁?” 原来是一直给陈青亭送礼的那个许妈的亲戚。 他一脸流氓相,生生憋出几分局促,吭了半天道:“节哀。” 陈青亭就算是给许繁差脸色,他那张哭肿的脸上也瞧不出来了。陈青亭道:“嗯,你来祭奠,我这儿谢过了。” 许繁蹭过来,手里递了一沓纸。 陈青亭凑到眼前翻看。那是几家剧院签的单子,说是已经收到了赔的款,对于陈青亭和戏班其他几位角儿缺席一事,不再追究。 许繁宽脸上挤出几分和善:“我、我把钱垫了。” 陈青亭抬头惊愕:“你——你以后来,来听我的戏,不用再拿银子了。我该给你唱的。”他苦笑一声:“若是你以后还能看见我唱戏。” 许繁手在袖子里动了动:“嗯……我想买你们班子。这些年收租开古董铺子攒了不少钱,你们这班子值多少钱?” 收租其实就是带着一帮混混逼租,有些帮派开古董铺子,那就是拿假货坑蒙拐骗。他发家的财,都不是什么干净钱。 许妈抠门,却也讲究,不愿意跟许繁这种亲戚来往。陈青亭若有多的选择,也不愿跟这种人来往。 他犹豫了一下,刁难道:“我们这些班子本来都是想去京津的……再说了,也不剩下几个像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