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64
秋风萧瑟,落日藏于云朵背后。 秦止水推开窗,院子里的凉意涌进来,他眸色黯淡,望着心爱的女人,心如死灰。 “方唐。” 他喊她的名字,心口的疼痛仿佛随着声音流到了喉咙,刺得人哽咽。 几分钟前,他还在无限憧憬,下次见面,要喊她一声“糖糖”,要让她重获蜜糖般的时光。 然而下次见面来得好快,像龙卷风,毫无征兆地摧毁所有。 秦止水脸色惨白,有些站不稳似的手撑窗台。 一墙之隔,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呼唤里回头,那瞬间,黯然失色的眸光不曾期待被拯救、点亮。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如此饱含情意地喊她,往后只有冷淡或沉默。 咋一听到秦止水的声音,方唐惊慌失措。 无所谓的态度顷刻消失殆尽,那段锋利如刀的话,最是不能落入秦止水的耳朵里。 她手忙脚乱地转身,迎上男人的黯淡目光,心疼到嘴唇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重要。” 秦止水语气淡淡,三个字抹杀这一趟的艰辛和意义。 闻言,方唐张了张嘴,欲说还休。 一个正在接受治疗和惩罚的人,偷偷溜出来,找到她老家,站在她小时候的卧室里,怎么会不重要? 有理有据,却没法追问、反驳。 方唐神色呆滞,僵硬地站在院子里,秋风刮过,树叶飘零,徒留一片尘埃落地的凉意。 场面一片肃杀。 秦止水早已料到,不会有解释,也不会有希望。 他爱的人就是一块倔强石头,捂不热,而且有棱有角锋利无比。 呵! 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总归听了真相,死了心。 “怀孕生子。”他看向方唐小腹,语气玩味,“碰上你这样的女人,男人真该戴套保护自己。” “犯什么浑?!”方文华迅速喝止。 消化完女儿惊世骇俗的离婚理由,他心有千疮脸如锅底,却只能隐而不发,充当和事佬。 “糖糖一时气话,你冲动个什么劲,一次教训还不够?” “气话吗?”秦止水看着方唐,轻飘无力的嗓音像是盖棺定论之前的最后一问。 无望的询问。 骗得了方老师,骗不了自己,他不是黎远,也不是让方唐怀孕之人。 这一问,没有冲动,也没有奢望,只有面对惨烈现实,即便死,也要透彻直白的勇敢和骄傲。 方唐抿了抿唇,不敢直视秦止水的目光。 她脑袋微垂,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处。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呢? 在与方家的战争里,受伤最多、最深的竟然是秦止水,他本优秀璀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泥潭,赶紧远离吧! “是真话。” 方唐诚实点头,脑袋垂得更低,“我和你在一起,最初是意外,之后都带着目的。秦止水,我不值得,你别爱也别恨,忘掉才好。” 她声音沉甸甸的,语速缓缓,只因一字一句都是心痛,痛自己的命运,更痛所爱之人伤痕累累。 秦止水目不转睛,一直盯着方唐看。 天色昏暗类似黎明前后,女人近在咫尺,目光却落在别处的场景,让他想起某个温存的早晨。 那事,方唐习惯在黑暗里进行,故而清晨福利必须醒得早,如果光线照进来,哪怕还没有尽兴,她也是要逃开的,并且拒绝看他。 他曾认定这是没有爱的缘故。 如今幡然醒悟。 何止没有爱,性之乐恐怕也是不存在的,在方唐眼里,他就是个随时可抛、可替代的生产工具,自然不屑一顾。 这就是他期盼多年挡也挡不住的真爱。 一颗真心被一块顽石砸得稀巴烂。 回想过往重重,秦止水嘴角微勾,笑了。 “确实不值得。”他嘲讽道,“爱你不过是我眼瞎的产物,领教过后,智障才会念念不忘。” 话落,他手撑窗沿,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跳跃,直接从卧室翻身到院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方唐紧咬下唇,没有出声挽留,她指关节泛白,手中的孕检报告被抓破。 眼见女儿女婿闹到如斯田地,方文华心急如焚,连忙喊道:“小水,你给我站住。” 不见丝毫效果。 他怒急交加,连名带姓地吼:“秦止水!” 终于,秦止水脚步微顿,转过身来。 “感谢伯父今日款待,我这个人不喜欢亏欠,他日伯父到桑榆,请务必让我尽一回地主之谊。” 界限与恩情划得明明白白。 方文华听罢大为光火,“就你这一点即燃的暴脾气,哪有一丝为人夫为人父的样!” 为人父,直戳秦止水心窝。 他痛极反笑,一字一句地说:“夫,我已经不是。至于父,方唐生的孩子,我不屑。” “抛妻弃子,猪狗不——” “方文华!”方唐一声厉呵,几乎崩溃,“你有什么资格骂他,是脑袋被驴踢肿,化了脓?” “……”方文华愕然。 直呼姓名是女儿怒气巅峰,上一次发生在十几年前。 他震惊感慨,随后若有所思地瞅一眼秦止水,闭了嘴。 秋风微冷,方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站在门边的男人,“抱歉秦先生,往后不会了。” 秦止水回望她,眼底浮现一丝嘲弄,“不会再有往后,方老板。” - 天色暗下来,气温一点点变凉。 方家一片死寂,仿佛所有温度和生机都被秦止水带走。 风停,院子里的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大门敞开着,像在等待离去的人随时回归。 父女俩,一个靠在窗边,手中的孕检报告被揉得不成样子;一个对门而坐,揣在兜里的手摸着烟盒,几次要拿出来,又迅速推回去。 长久的沉默,谁也不说话。 直到厨房里滋滋作响的下酒菜渐渐烧糊,发出一股焦味。 方文华蹭得一下站起,“我的菜!” 说着,他十万火急般往厨房跑。 方唐眉头一皱,冷声道:“烧坏就烧坏,不许去。” “……那菜我不要了,拯救一下新买的锅。咳!这味道好呛,必须赶紧处理,否则街坊邻里都要来瞧一瞧。” “来了,正好宣布一下我和方文秀母子断绝关系的事。” “糖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文华有些心力交瘁,无奈道,“都依着你了,为什么还要整得外人皆知,方家名声往哪搁?” 方唐轻轻笑一声,“你该早点适应,断绝关系不过是开胃菜,紧接着会有离婚、出轨、生下野种等更精彩的内容。” 这些字眼深深刺痛了方文华,像是忽然苍老十年,他精疲力竭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为什么要这样,糖糖?” “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心中有怨有恨,尽管往我身上撒,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名声和将来?” “刚才,你为了秦止水指名道姓骂我的样子,跟过去好像。这么多年,能让你如此的,他是第二个。” “我看得出来你很在意他,既然心中有爱,为什么不能包容一点?哪怕为了孩子。” “别那么倔强,只要你解释,秦止水肯定回心转意。” 老父亲一点一滴,语重心长地劝。 方唐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问:“解释什么?” “坦诚你的心意,告诉他不是为了怀孕才跟他在一起。” “实话,我就是为了这个。” “你!” “觉得我离经叛道没有礼义廉耻,是不是?” 方唐讽刺道:“可结果双赢啊,方家香火有望,你夙愿以偿,不用再豁出老脸豁出命地催我结婚。而我,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 方文华瞠目结舌,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女儿,女儿也不曾明白他的用意。 他以手掩面,大力搓揉酸涩的双眼,随即抬起头,决心开诚布公。 “糖糖,我催你结婚,从来不是为了方家香火。” “你这话,蠢货方世宝都不会信。” “嗯,自你大学毕业起,我就在计算,如果二十三四恋爱,二十五六结婚,即便生二胎也可以不超过三十岁;如果二十五六恋爱,二十七八结婚,那就安安稳稳生一胎;如果到二十七八还不恋爱,那便走相亲一途,我学生多人脉广,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在二十九岁之前娶走你。” 说到这,方文华摇头苦笑,“不怪你误会,这样的想法,谁都会以为我在催你生孩子。但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一个姓方的孙子,也不是一个他姓外甥,而是我和婉婉的女儿,在风险最小的年纪平平安安闯过生育关。” 即便过去多年,提到已故的妻子,眼眶依旧会湿润。 他偏头看向一边,声音沉痛:“糖糖,对不起!如果知道你为了怀孕生子,不惜结婚又离婚,弄得疲惫心伤,那么,一辈子单身又何妨?” 方唐背靠窗台,仰头盯着天空中一朵淡淡的云,瞧了很久。 它会聚成雨,还是会飘散? 谁知道呢! 她笑了笑,眉目舒展开来,语气却是冰冷的,“别提我mama,你不配。也别放什么马后炮,我不屑。你只需记得,方家的恩情,我们母女已经还清,往后我不会忍让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