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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立冬,母亲爱吃的饺子店提早打烊,弟妹和莲舟商量好,去菜市买了两斤面皮回来,两个人偷偷在厨房包饺子。 母亲悄悄爬下床来,窥见挤在厨房有说有笑的两个人,霎时哭天抢地:“你们两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饿死我呀!饿死我呀!” 莲浣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听见母亲叫嚷,冲进来往他老婆脸上打了一个大嘴巴子,夫妻两吵起来,碎猪rou糊在地上像某种动物未消化的粪便。 莲舟手忙脚乱想拉开莲浣,母亲转头骂起莲舟来:“你怎么还帮起她来?你个没用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克死了你爹,又克死你男人,现在来克你弟弟了!” “妈?!”两股热泪从莲舟眼里涌出来,她呆站了片刻,冲进自己房间里,随手捡了几件衣服塞在包里,摔门而出。 母亲不喜欢莲舟。与亲情、血缘毫无关系,仅仅因为莲舟是女孩,母亲把她从奶奶那里受的气成倍撒在莲舟身上,稍不顺心,就翻着白眼骂莲舟是“母狗、贱货、狐狸精”。 像凛冽北风里倔强盛放的梅,莲舟偏偏越长越好看,越来越像奶奶,母亲对莲舟的无名恨意也越来越深。 这些事莲舟很少告诉别人,因为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令她作呕:“哪有mama不爱自己孩子的,你要理解她的苦处。” 莲舟在外地念大学时,父亲心梗去世,母亲以男孩上学花费大为由,断了莲舟的生活费,莲舟靠周予接济撑到了寒假,再去流水线打工挣下一年的学费。 或许是因为莲舟出嫁时的彩礼足够丰厚,或许是因为体力跟不上喋喋不休的恶意输出,母亲这几年对莲舟的态度稍有好转,周予死后,她又变回了当年咄咄逼人的样子。 莲舟浑身发烫,飞快地走在路上,脚上的单鞋掉了几次,她为了勾住鞋子,脚趾头被磨得又烫又辣。 天气已经有了几分凉意,走了十来分钟,莲舟身上的汗被风吹凉了,脑子也渐渐清醒。她拦了辆出租车,回到自己家。 推开门,洗涤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莲舟还是在这劣质的香里嗅到了一丝腥。 她打开灯,灯光冷冷的,屋里的陈设一如从前,只是落了不少灰。莲舟在沙发上呆坐着,想到李复青阴森森的眼睛,想到血rou模糊的周予,想到母亲的干嚎、莲浣的嘶吼、弟妹的哭喊,那些东西越来越遥远,好像和自己其实没什么干系。 饺子只包了二十来个,她们在锅里先下了四只,还没来得及捞起来尝尝——莲舟觉得肚子饿,起身开冰箱,看到半碗凝固的鱼汤,那个脑袋还卡在那里,眼窝处黑洞洞的。 莲舟关上冰箱,从背包里抽出一件蓝色毛衣套上,下楼去吃晚饭。她走在小区的淡黄色灯光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跟前说:“姜莲舟?这么巧?” 莲舟抬眼,看见跟前站了一个很整齐的男人,虽然他的倒梯形下巴上围着一圈青须,头发略显稀疏,但身板很直,肌rou匀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英武的气息。 这张脸很熟悉,但她想不起来。 “不好意思,您是?”莲舟陪着笑问。 “我是俞彧,警察,上个月您爱人……”俞彧说。 “哦,哦哦,不好意思,您好啊。”莲舟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又说,“是有线索了?” 俞彧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踮了踮脚,苦笑着摇头:“最近忙,队里气氛比较紧张,这不今天立冬,刁队长让我们回家吃个团圆饭……我,孤家寡人嘛,到处走走。” 俞彧是特意来找姜莲舟的,门卫刚刚告诉他姜莲舟很久没回来了。 “一起吃个饭?”莲舟指了指大门对面亮着灯的小馆子。俞彧点头说好,眼睛没离开过莲舟。 俞彧的眼睛不算大,和莲舟一样带着浅浅的蒙古褶,或许是心虚,莲舟觉得他看谁都像在看犯人。莲舟不敢避开他的目光,只好迎着那眼神看回去,被莲舟泛着泪光的微红眸子一看,俞彧又红着脸挪开眼。 莲舟话很少,吃饭时她一直低着头,另一只纤细的手按着鬓边垂下的长发,她的头发很浓密,又很轻盈,黑色的,凌乱的,微微卷着,像春天茂盛的垂柳。 俞彧从她光洁的额头向下看,直溜溜的长睫毛,挺拔的鼻粱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起节,苍白的樱桃唇,都泡在饺子汤的热气里,雾蒙蒙的。 莲舟忽然抬头,撞上了俞彧的目光,两颊的潮红蔓延到耳根,最后整张脸都通红得像一颗熟透的血桃。俞彧把这局促当成害羞,跟着一起忸怩起来。 “我吃饱了。”莲舟看着俞彧纹丝未动的碗。 “好。”俞彧看莲舟要起身,连忙说,“等一下啊,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真的就随口问问。” 莲舟坐好了,看着俞彧。俞彧说:“周予他有没有外遇?我知道你说过你不知道……就是,你觉得,你觉得他有没有外遇?” “大概有吧。”莲舟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如果没有外遇,他怎么解决生理需求?” 俞彧觉得莲舟还挺可爱,但他没露出喜爱的表情:“你觉得他的外遇对象会是谁?” 莲舟很干脆地答道:“不知道,他的事情我很少管,他也不喜欢我管他。哼,就算这一次他不死,总有一天我也要杀了他的。” 莲舟说着,红肿的眼睛又流下两行泪水。俞彧没有再往下问,他三两口把余温尚在的饺子吃完,提出送莲舟回家。莲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