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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解决方案进一步强化了普鲁士原有的坚实的社会和政治体制,给它带来了地缘政治机会。历史上日耳曼人首次把实现自己国家统一的希望,寄托在从维斯杜拉河一直延伸到莱茵河的普鲁士身上。又过了几十年后,普鲁士不再甘心对奥地利唯命是从,开始走上了一条更具对抗性的道路。 1848年,革命烈火燃遍整个欧洲大陆,波及了每一个大城市。一个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试图迫使冥顽不化的各国政府接受开明改革。旧的贵族秩序感受到了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力量。最初,各地的起义势不可当,从东边的波兰一直延伸到西边的哥伦比亚和巴西(这个帝国不久前刚挣脱了葡萄牙的殖民统治赢得独立。拿破仑战争期间,它曾是葡萄牙流亡政府所在地)。在法国,历史似乎再次重演。拿破仑的侄子作为拿破仑三世执掌了政权,先是通过公民投票当选为总统,之后又称帝。 当初建立神圣同盟,恰恰是为了应付这样的大动荡局势。由于柏林和维也纳统治者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大动荡波及的范围又太广,而且具有多方面的影响,两国无力联手干预。结果俄国独自出兵镇压了匈牙利的革命,保住了奥地利在当地的统治。其他地方的旧秩序勉强把革命压了下去,但再也没有了革命前的自信。 最后,保守国家奥地利、普鲁士和俄国的团结一致因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而破裂。三国的团结一致,始终是维也纳国际秩序的两大支柱之一。革命时期,这两大支柱曾捍卫了现存的体制,并孤立了此前破坏和平的法国。现在又一个拿破仑正在伺机扩张。从克里米亚战争中,拿破仑看到了结束自己孤立状态的机会,与英国结为同盟。当时英国正全力阻止俄国夺取君士坦丁堡和通往地中海的入海口。英法联盟确实挡住了俄国进军的步伐,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外交关系日趋紧张。 冲突不是起于争夺克里米亚;18世纪俄国从奥斯曼帝国的一个封臣手里夺取了克里米亚;而是起于法国和俄国为了促进自己支持的耶路撒冷基督徒社团的权利,提出了相互冲突的要求。当时耶路撒冷还处于奥斯曼帝国管辖之下。在一场涉及哪一教派;天主教还是东正教;享有进入圣地的优先权的争执中,沙皇尼古拉一世要求承认他作为奥斯曼帝国所有东正教臣民的保护人采取行动的权力。而奥斯曼帝国境内的东正教徒人数众多,遍及各战略要地。沙皇的要求;无异于干涉他国事务的权力;包裹在普世道德原则中,但直接威胁了奥斯曼帝国的主权。遭到奥斯曼帝国拒绝后,俄国派军队进入巴尔干半岛,两国海军在黑海交战。6个月后,由于担心奥斯曼帝国和欧洲均势会瓦解,英国和法国加入奥斯曼一方参战。 维也纳会议建立的同盟体系于是被打破。之所以称为克里米亚战争,是因为一支法英联军在克里米亚登陆,攻占了俄国黑海舰队的母港塞瓦斯托波尔市。31被围困的俄军坚守了11个月,然后凿沉了自己的军舰。普鲁士保持中立。奥地利愚蠢地决定利用俄国的孤立无援改善自己在巴尔干半岛的地位,动员了在当地的奥地利军队。收到俄国求援的请求后,奥地利不但没有向俄国伸出援手,而且还在外交上大力配合英法对俄战争,其做法近乎是给俄国下了最后通牒。奥地利的首相兼外交大臣施瓦岑贝格说:我们的忘恩负义会震惊世界。32 奥地利孤立俄国的举动最终孤立了自己。事隔不到两年,为了支持意大利的统一,拿破仑进攻奥地利在意大利的地盘。与此同时,俄国在一旁袖手旁观。在德国境内,普鲁士赢得了自由行动权。不到10年,俾斯麦把德意志带上了统一之路,并再一次在俄国默许下把历史上一直扮演日耳曼国家首领的奥地利排挤出局。待到奥地利悟出在国际事务上取信于人比战术上的长袖善舞更重要,为时已晚。 梅特涅与俾斯麦 在德国和欧洲的巨大变革中,两位政治家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奥地利的外交大臣梅特涅,和普鲁士首相即日后的德国首相俾斯麦。19世纪这两位中欧最重要的政治家留下的截然不同的遗产,表明19世纪后半叶欧洲国际秩序的重心从合法性转向权力。两人均被视为典型的保守分子,都被说成是cao纵均势的大师。他们的确实至名归。然而,两人不仅对国际秩序的基本看法几乎针锋相对,而且cao纵均势的目的极其不同,对欧洲和世界和平产生的影响也截然不同。 梅特涅被委以重任,这本身就是18世纪社会开放的一个佐证。他出生在靠近法国边境的莱茵兰,在斯特拉斯堡和美因茨受教育。梅特涅13岁时第一次去奥地利,17岁时才在那里定居。1809年他被任命为外交大臣,1821年出任首相,直到1848年卸任。命运使他担任了一个开始走向衰落的古老帝国的最高文职职务。奥地利曾被视为欧洲最强大、治理最好的国家之一,如今却身陷险境。由于地处欧洲腹地,欧洲大陆的每一次颤动都会在奥地利引起地震。奥地利国内多语言的特征,使它面临方兴未艾的民族主义浪潮的冲击。仅仅一代人以前,民族主义这股力量几乎还不见踪影。对梅特涅而言,坚定可靠成为他的政策指南: 当四周动荡不定时,最重要的是要有点儿什么;无论是什么;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岿然不动,这样迷途的人才能确定方位,离散的人才能找到避风港。33在启蒙运动的熏陶下,梅特涅更多地受到宣扬理性力量的哲学家的影响,而不是受鼓吹武力的人士的影响。他认为不需要焦虑地寻找解决眼下问题的对策,寻找真理才是政治家最重要的任务。梅特涅认为,心想事成的信念是一种幻觉。真理必须反映人性和社会结构的深层现实。任何空泛之论事实上摧残了它声称要实现的理想。在这个意义上,发明是历史的敌人。历史上只有发现,而只有存在的东西才能被发现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