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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始终由欧洲国家建立的欧洲均势,变成了欧洲以外大国的战略的一部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为美国和欧洲之间进行定期磋商,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外交政策连贯性建立了一个框架。但究其实质,欧洲的均势实际上从欧洲内部达成的安排,转变为在全球范围内对苏联的遏制,主要是借助美国的核能力。经历了两次毁灭性战争后,西欧国家面对的,是挑战它们的历史归属感的地缘政治观念的变化。

    冷战初期的国际秩序实质上只有两极,西方联盟基本上唯作为盟主的美国马首是瞻。在美国眼里,联盟不是一批为了维护均势而保持步调一致的国家,而是一家美国任执行董事的联合企业。

    昔日传统的欧洲均势以成员平等为基础,每一个成员都为实现一个共同的、基本上有限的目标而出一份力。虽然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将各盟国的军事力量整合在一个共同结构中,但它主要靠美国一家的军事实力维持,尤其依靠美国的核威慑。只要战略核武器是欧洲防御的主要手段,欧洲政策的目标基本上是求得一种心理作用:在危急情况下,美国必须把欧洲当作自身的延续。

    冷战时期的国际秩序,反映了有史以来基本上相互独立的两种均势:一种是苏联和美国之间的核均势,另一种是北约内部的均势。北约的作用主要是心理上的。欧洲承认美国的霸主地位,以此换取美国的核保护。欧洲国家各自加强本国的军事力量,主要目的不是追求多多益善的效果,而是为了在联盟的决策中拥有发言权,好比是得到一张可以参与讨论如何使用美国威慑力量的门票。法国和英国分别建立了自己的小型核力量,虽然对总体均势影响不大,但可以借此赢得一个参与大国决策的理由。

    核时代的现实以及苏联近在咫尺的地理位置,使这一联盟维持了一代人之久。1989年柏林墙坍塌后,北约内部的分歧注定会再次抬头。

    冷战持续了40年之后,北约实现了当初缔造者宣布的对冷战结局的展望。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德国迅速实现了统一,苏联的卫星国;受苏联控制的东欧诸国;旋即垮台。20世纪第三次争夺欧洲的较量以和平方式结束。这印证了当初建立北约的领导人的高瞻远瞩,和促成这一结局的人策略之巧妙。德国的统一证明了自由民主的胜利。德国重申支持欧洲的统一,将其视为具有共同价值观和共同发展目标的事业。被压制了40年(有些国家时间甚至更长)的东欧诸国开始再次恢复独立并重新找回自我。

    苏联的解体改变了外交的重心。一旦来自欧洲内部的巨大军事威胁不复存在,欧洲秩序的地缘政治特征随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胜利的狂喜之下,传统的均势问题被当作老式外交丢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共同理想的传播。有人公开声称,北约应该更关心自己的政治影响力,而不是安全问题。北约一直扩至俄罗斯边界;甚至也许包括俄罗斯边界;现在被当作一个严肃的可能性提了出来。建议把军事联盟扩展到距离莫斯科仅几百英里、历史上始终存在争议的领土,主要不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而是被视为锁定民主成果的合理方式。

    面对直接的威胁,国际秩序体现为美国和苏联分别控制的两大敌对阵营之间的对抗。苏联的实力衰落后,世界在一定程度上走向多极,欧洲致力于界定欧洲国家认同感的内涵。

    欧洲的未来

    欧洲一路走到今天,可谓历尽沧桑。欧洲开启了全球探险,并把自己的做法和价值观向世界各地传播。每个世纪,欧洲都改变了自己的内部结构,提出了关于国际秩序性质的新思路。今天欧洲处于一个时代的巅峰。为了融入这一时代,欧洲认为有必要舍弃过去三个半世纪里指导其行为的政治机制。为了减轻德国新近统一造成的冲击,2002年新成立的欧洲联盟推出了共同货币,2004年又搭建了正式的政治结构,宣布欧洲是统一、完整和自由的,它将通过和平机制协调成员国之间的分歧。

    德国的统一改变了欧洲的均势,因为没有任何宪法安排可以改变一个事实:德国再次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单一货币带来了自从神圣罗马帝国以来欧洲从未有过的高度统一。欧盟会发挥其宪章所称的全球作用,还是会像查理五世治下的帝国那样,最终无力维持自身的统一?

    在某种意义上,新架构意味着对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摈弃。然而,欧盟也可被视为欧洲回归威斯特伐利亚基于国家的国际体系。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是欧洲创立的,在近代的大部分年份里,欧洲将这一体系推广至世界各地,把它树立为一个典范并加以捍卫。只不过这一次欧盟代表了一种地区权力,而不是国家权力,成为全球新版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中的一个新单元。

    这一结果融合了国家和区域的行为方式,然而迄今为止仍未能充分享受任何一种方式的好处。欧盟削弱了其成员国的主权和传统的政府职能,例如对本国货币和边界的控制权。另一方面,欧洲的政治仍然主要以国家为主。在很多国家,抵制欧盟的政策已经成为国内的头号问题。结果是产生了一个混合体,它在宪法意义上介于国家和邦联之间,通过部长级会议和一个共同的官僚机构运作,更像神圣罗马帝国,而不是19世纪的欧洲。然而,与神圣罗马帝国不同(至少就神圣罗马帝国大部分时间而言),欧盟试图通过寻找指导性的原则和目标解决内部的种种矛盾。在这一探索过程中,欧盟一方面寻求货币统一,另一方面又任由各国自理本国财政,同时还有一个与民主制不符的官僚机构。在外交政策上,欧盟拥护普世理想,然而缺乏推行这些理想的手段。它的超国家特征与成员国对本国的忠诚互相冲突。欧盟既是一个统一体,内部又有东西欧之别和南北欧之分,对挑战国家统一的自治运动(加泰罗尼亚、苏格兰)持理解宽容的态度。欧洲的社会模式既依赖市场机制,又对它感到不适。欧盟的政策将宽以待人的包容精神神圣化,几乎到了不愿坚持独特的西方价值观的地步,而其成员国在政治上的做法却反映了对非欧洲移民流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