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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

    路上又颠簸了半月有余,等到终于见到梅启英,已经是八月初了,距离封何华跑出来,也已经有近两个月了。

    沉默着换了件男装,封何华又在镜前打理了下自己,多少与戴着面具的模样有些相似了。

    镜中的太子,温柔克制,衣服穿的一丝不苟,头发也绝无半点杂乱,精致地好似是雕像一般。

    若是放在从前,这必然是封何华最爱,也最渴望的模样,只是已经走入了烟火中,封何华也意识到了,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心里装了别人,一个令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以猝不及防的姿态闯入她的心房,又硬生生从天下苍生中抢到了一席之地。

    封何华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早就该同左悠之说的事情,被她拖了半月有余,每每提及又总是说不下去,最终又总是用风月来堵左悠之的问询。

    “殿下。”左悠之打起帘子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眉开眼笑,“仍旧是玉树临风,君子仪态。”

    封何华轻轻笑了笑,“你倒是会夸人。”

    “梅将军和竟之已经在密室里面等着了,殿下随我来。”左悠之为她引路,“殿下也莫要太过担心。”

    封何华看他,“你拘谨了不少。”

    “殿下,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变回男人,换谁都要拘谨的啊。”左悠之叹了口气,顺手把跟着封何华跑的猫捞起来,“这小家伙怕不是也要跟着殿下过去。”

    封何华伸手摸了小猫一把,小猫在左悠之怀里不安分地想往封何华身上爬,封何华便伸手接过,“那便带着它了。”

    “若是放在以往,你怕不是要说一声玩物丧志。”左悠之打开一扇门,“就在这里了。”

    玩物丧志,倒确实是,封何华长这么大,莫说是这些猫儿狗儿了,连一些精巧机玩都没碰过,如今这是头一回。

    梅启英穿了身便服,未施粉黛,比起她上次离京时,有精神了不少,看到封何华进来,有些惊讶,慌忙站起来,“臣拜见太子殿下。”

    言语动作间毕恭毕敬,封何华走过去,“梅将军免礼。”

    梅启英直起身,注意到封何华怀里的猫,愣了下,但是也没有多嘴,而是说起了正事,“殿下想问的方家之事,臣在来前,也与几位同僚有过接触,他们有人曾经是方将军手下的兵,来回进出方宅,对方宜可能会比较熟悉。”

    她说着苦笑道,“毕竟臣一直跟着奇兄在外边驻守,方将军到东海郡时日不长,臣也不过见了他寥寥几次。”

    提起林奇,封何华恍惚间又想起他在海边与兵士们同甘苦的情境了,对东海郡这些人,封何华一直抱以一种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是这些人数十年来无怨无悔地守卫东海郡,劳苦功高,另一方面,他们又太过偏执,最终葬送了自己。

    “殿下?”梅启英叫她。

    封何华回过神来,“梅将军清讲。”

    “殿下,臣先前所见方宜,是个刚毅之人。”梅启英便道,“方将军视她为继承人,方宜性子同方将军如出一辙,臣先前便不信她会做出刺杀您之事,只是事实在眼前,无话可说。”

    “殿下在信中说的异常清楚,包括方宜所述,以及在殿下过来之前,臣也看到了关于曼部的情报,依照里面描述,那名为神曼之人,与当初在东海郡监狱里那个,应当是同一人。”她接着说。

    如果神曼便是那善于使毒的窃贼,那么随着曼部重要之人的死亡,东海郡失窃的库银怕是要彻底下落不明了,封何华眼神沉了沉,转头喊道,“左悠之,立刻传信给唐戈,无论如何,看好方宜和朵希曼。”

    左悠之应声出去。

    “曼部已经不成气候,首领祭司俱亡,只余下一个朵希曼,但愿她会知道库银的下落。”封何华抿了抿唇,抬起头看梅启英,“梅将军,东海郡如今怎样了?”

    毕竟是百废待兴的局面,夷人损失惨重,东海郡也元气大伤,年后的赋税都少收了半成,好叫百姓休养生息,梅启英这半年来与郑业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听到封何华这样问,她答道,“恢复的都还好,就是在那之后有地方起了山匪,郡守每日里忙前忙后四处清剿,臣在城中主持大局做些文职,比起郡守来,实在是悠闲了不止一点。”

    先前梅启英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险些身亡,虽然侥幸保了一条命,这辈子却再也不能动武,也是因为这个,郡守之位才最终给了郑业。

    比起郑业来,梅启英不过是少了风吹日晒雨淋,但是东海郡的文职,可绝对不会太过轻松,起码不可能是梅启英所说的悠闲,封何华听她这么说,叹道,“父皇先前也派了人去,你不必叫自己太过劳累。”

    “殿下,臣身担东海郡要职,劳累才是应该的。”梅启英倒不觉得有什么,“臣与奇兄都是老将军从夷人手底下救出来的孤儿,合该为东海郡,为大朔,肝脑涂地。”

    四十年前,尚且还是郡守府公子的林寿在海上击毁了一条蛮人船只,救了满船的东海郡人,其中有两个孩子,都不超过十岁,都是无名无姓的孤儿,于是便将这二人带回了家中,并以自己父母的姓氏分别为他们取了名字,后以兄妹相称。

    这些事情封何华是知道的,此刻听了梅启英这句话,一阵恍惚。

    她们在密室里聊了一整天,最后,梅启英提出,想去京中看看方宜,不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封何华便答应了她,毕竟再过些时日,朔皇也该回京了,梅启英此刻动身,到京中刚刚好。

    回了屋子里,封何华坐在镜前卸妆,盯着镜中自己的脸逐渐变回原样,封何华竟觉得有些陌生。

    似乎,她从心底觉得,自己应当是太子那般模样。

    梅启英那句肝脑涂地一遍遍在她心中重复着,封何华拿着帕子把脸擦净,然后拿起了桌上的螺钿,继续给自己上妆。

    描眉画钿,胭脂水粉,还有唇脂,镜中的女子逐渐变得精致了起来,只是眉眼间依旧是冷漠的。

    这是另一个封何华,封何华从镜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所谓眉眼如画也不足以形容这张脸的美丽,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封何华伸手抚摸着这张继承自母亲的脸,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她有与母亲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身形,也如她的母亲般受尽万千宠爱,唯独没有如她母亲般自由自在的权利。

    昆吾子桐作为昆吾家最小的女儿,受尽疼宠,说是溺爱都不为过,封何华不止一次地羡慕过昆吾子桐。

    在心中那些隐秘的、所不为人知的角落中,封何华幼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她的母亲再生一个孩子,然后卸掉自己身上所有的担子,她就能像她的母亲一样,或者说像话本上的那些世家小姐一般,自此一世安闲。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大,这些隐秘终究还是湮灭于繁杂的政务中了。

    封何华站起来,身上那身男子的服饰与她的妆容显得格格不入,她打开衣箱,预备换一身衣裳,接过却摸到了柔软的纱。

    是上次左司宁送的衣服,封何华没想到这个也被带回来了,指尖的触感光滑柔软,封何华犹豫了一下,把它拿了出来。

    是件浅紫色的裙子,工艺繁复,一看便价值不菲,封何华沉默了下,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华丽的裙装并无想象中沉重,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封何华自长大后头一次穿这种衣裳,对着镜子转了一圈,仍旧觉得突兀。

    她又坐回了梳妆台前。

    这时,左悠之推开门进来了,“梅将军动身……”

    封何华有些惊慌地回头,左悠之硬着头皮继续说,“……了,说是等进京后再传信来。”

    他看出了封何华的惊慌,走过去替她绾发,“很好看。”

    “只是须得再挽个漂亮些的发髻。”他接着说。

    “不是说过会儿要下山去逛夜市吗?”封何华问,由着他在自己头发上鼓捣,“何须如此费劲。”

    “就这样出去好不好?”左悠之问。

    封何华沉默。

    “母亲和衡安也要一道出去。”左悠之接着说,“沁之也吵着要去。”

    “下山后,我们两个趁他们不注意,便悄悄溜开怎么样?”不等封何华回答,他接着问。

    穿着这身衣裳出去,是封何华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只是左悠之的目光太过热烈,封何华还是答应了他,也在心中决定,等从外边回来,便把那件早该说的事情和盘托出。

    不该再拖着了,继续犹豫无济于事,还是当断则断。

    出乎封何华意料,左悠之给她鼓捣的头发还算好看,看他那副求表扬的神情,封何华微笑着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留了个红色的唇印。

    “……”封何华这才想起来自己涂了唇脂。

    出了门,左夫人早就带着左衡安和左沁之等着了,封何华看到左沁之,还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