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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尖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要被那记忆撕开,一寸寸皮rou崩裂,露出鲜血淋漓却如虫般不停蠕动的异样内脏。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孔洞,黑色拉着诡秘的丝线占领了他的所有眼白,甚至从眼睛溢出,顺着眼角爬在脸上,宛如陶瓷娃娃碰撞出的裂纹。‘他那原本尚未畸变的手骤然爆裂开来,数不清的触手触须甩着毒液,倒立着尖锐的毒针,狠狠地刺入那些缠住他的触手。那些花瓣状的前端长开,露出一圈圈螺旋形状的牙齿,凶狠地噬咬着,撕扯着,将一根根给他带来痛苦的、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触手撕裂咬断。 它也发出一声惨痛的嚎叫,刺入重六脑中的毒针也被拔了出来。重六眼前一片过分斑驳的绚丽色彩,疯狂地缭绕旋转着,身体失去平衡,被不知什么时候便从肩膀蔓延开的沉重触手拉着跪倒在地面上。他大口喘着气,浑身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张开了。头疼并未褪去,反而化作了某种深沉的钝痛,开始向着每一条肢体中蔓延。 不可能…… 他不可能是这样诞生的…… 他不可能是从那池子里……他是人不是吗?他不可能是个怪物! 乱了,一切都乱了,从根源上彻底的乱了。重六昏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哪段记忆是自己的。 他不是人,他是从那池子里长出的怪物。在他之前,还有千千万万个他,它们一生蛰伏在黑暗里,如蛆虫一般生活着。 重六吃力地扬起头,看到面前无尽蔓延的、缠结在一起的黏腻触手,看着那些半透明的皮肤下流动的荧光、那些薄薄的泛着银光的鳞片、那些肿胀凸起的结块、那些收缩着的毒针、那些坚硬如钢的利齿…… 原来这不是畸变……而是他本来的样子…… 重六怕极了。他挣扎着,转身想要逃走。可是那些触手太沉重,而且全然不听他的命令。他只能狼狈地、如被渔网困住的鱼儿一般向相反的方向爬动。 可是它不放过他。这么多年,它在这黑暗中挣扎求生,早已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能力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它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知道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搅碎最坚硬的岩石,它的毒液可以杀死身体足有小山那么巨大的兽,它可以探入任何生灵的头脑、控制他们的灵魂,甚至如果它想,它可以把别的生灵变成它的一部分。 但是重六不知道。 重六被保护的太好了,根本不知苦难哀伤为何物。以至于,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这是它唯一的机会,取代重六的机会。 于是它如风暴一般在重六的身后升起,铺天盖地,宛如即将崩摧的高山又似浩荡倾覆的大潮。散发着幽灵般光芒的触手向着四面八方伸展,遮蔽天穹,是地狱中骤然盛开的千叶青莲。而重六回过头,被它的阴影全然笼罩,漆黑的双眼恐惧地睁大。 它居高临下,宛如形态诡异的恶神,冷笑着俯瞰着他,“你师父说你才是最完美的那个。你说,若是此时他在,还会选择你吗?” 下一刻,那遮天蔽日的蓝色巨浪,向着重六轰然拍下,全无一丝犹豫和慈悲。 …………………………………………………… 短暂的天旋地转,身体仿佛被各个方向的力量拉扯,双脚再次落地时祝鹤澜略略头晕,脚下踉跄了一下。 妙空遁由于太过迅速,将空间挤压得分外严重,不少修为不够的方士都会产生一系列的眩晕反应,头晕呕吐再正常不过。若是以往的祝鹤澜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只是现在无法调动任何力量,便受到了影响。 而那些官兵早已一个个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好几个修为不够的方士也一样狼狈。唯有无生真人从容地收起道气,发丝与宽大的衣袍缓缓收拢。 四下一片漆黑,火把在妙空遁的过程中全都熄灭了,当那道气的光芒暗淡下去,更是一丝光明也没有了。祝鹤澜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夜明珠,无生真人也将身后宝剑拔出,剑指在剑锋上捋过,那金属便清泠泠地散发出光芒来。 光芒将黑暗推开的片刻,不少方士和官兵恐惧地叫出声来。 在他们的周围,地面被骸骨覆盖着。白色的碎骨头宛如冰堆雪块,一直蔓延到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些骨骼十分奇怪,个头大约是成年男人的两倍,略微完整些的形如巨大的白囊,背后还延伸出了翅膀一般结构的骨架,却看不到头部和肢体的骨架。 虽不是人类,但也不知道哪种动物会有这样大而诡异的骨头。黑暗中看到的只有骨头,另所有人身上都是一冷。 祝鹤澜蹲下身,用珠子照着仔细看了看,低声说,“这是星老族的尸骨。” 看那梭子型的骨壳,恰恰便是壁画中画出过的。 无生真人环顾四周,问道,“怎么它们都会死在这儿?” “要么是你把我们送到了星老族的坟场,要么……就是它们当初发觉恶肿叛变,想要逃跑,却被截杀在这儿了。”珠光映着祝鹤澜俊美中透着一丝丝邪气的脸,此时竟显得略略阴森。他伸手,从那骨头上沾取了一些黏糊糊的黑色物质,凑到鼻间闻了闻,“若是后者,说明恶肿曾在此出没,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得去找到徐宪司他们。”无生真人皱着眉头,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也隐藏着一丝不安。他对祝鹤澜命令道,“秽气越浓的地方,你越能感知地形。此时我们大概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