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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眼下所见,这名令自己好感全无的“江湖术士”又一回以上宾的姿态出现在家中正殿,伪装之粗糙甚至不亚于自己。这太荒谬了,父亲怎么会显出一副以为他头头是道的模样?典药头正从昼御座退出,藤权介伺机将他拦下来。 “又来作什么?”这样子问了。典药头倒是一幅蛮平静的样子,如若非要说措不及防的端倪,大概显露在他微微张开一时没有说话的嘴上。 “是关于贵府中纳言的事。” 擅自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话,这个人脑袋有问题吗?藤权介不觉斜睨出一个白眼,“哥哥的事吗?我都不知道呢。” 典药头的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这位大人在家中的行为特殊,您不知道也不是见怪的事。” “好啦,你来做什么的?” “给中纳言殿下看病来的。” “什么病?” 见典药头沉默,藤权介抓住他的手道,“你就直说吧,其实我都知道,哥哥的脸才不是什么天花。” 蛊惑人心这一方面,藤权介确实有一套自己的本事。 典药头的反应有些呆板,只说,“如果可以,自己去看看最好。” 这个人语气与哥哥相差无几,一幅与自己家里人极为熟识的样子。藤权介有些反胃。 “这回是什么病?” “最早发现这事的人应该是您才对,您是这样希望的,不是吗。”他故意卖着关子,“结果呢,您猜是谁发现的?” “谁?” “中纳言身边侍候的那个右京大进。” 藤权介虽未说什么,微微弯曲的手指还是使得他的怒火显而易见。典药头又说道,“其实我在大内里就观察过您一阵了。” “观察我?为什么?” “您似乎总认为自己比别人技高一筹,这并非是什么好事。”点到最为醉心的缺陷之上,藤权介竟也摆脱不了为此而愤怒的窠臼。 “你凭什么这么说?”藤权介笑了笑。典药头平时话并不多,当然有一种深藏心机的莫大嫌疑。这绝非无稽之谈,事实上很多坏人都有这个特性。 “跟您说实话吧,只是一种感觉。”典药头看人的时候,总能做到教对方看不出他自身的情绪。这种眼睛往往最为可怕,只需一眼就能把别人的魂灵望穿。藤权介不由自主想到哥哥所渴求的那个西市的女人。 然后,典药头屈身走了。 在原地一动未动的藤权介几乎流下汗来,真是莫大的耻辱!难道要为这种捕风捉影的说辞,再一次去哥哥那里冒险吗?如若不然,便是去询问父亲了。他诚然对自己有求必应,可是经过抚子的那件事,仿佛所有的龌龊的心思都能为他察觉。尽管父亲并没有什么切实行为的表示,厌恶或者原谅都没有,这样的暧昧反倒教藤权介陷入与他见面的恐惧。只是家中仓促瞥上一眼,或者在大内里同席而坐,都如置身于烈火中般煎熬。何况现在他还有过不止一次导致家庭巨变的罪行,这些都是父亲所不知道的。父亲能怎么知道?谁会去告诉父亲? 这世界上最恶劣与下作的关系,便是不清不楚。藤权介暗自思忖,他宁可与父亲一刀两断,也不会再与父亲说上一句应酬以外的话。最好应酬也不要,那个人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才能让他的心里得到片刻的安慰。 不同于年少时的念想,藤权介似乎丧失了悔恨的能力。他把拳头握得很紧,马上往西对殿启程。只是看一眼就好,看一眼或者停留在那里片刻,哥哥都不会对他采取任何措施。既然彼此把话说开,反倒是一件好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呢? 可半途上,最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父亲的面容乍然出现在透渡殿的中央。藤权介几乎失声惊叫,他的心全乱了。抚子那个时候也好,哥哥那个时候也罢,或者是很幼小的自己,抱着与自己同罪的蹴鞠,来到父亲面前哭诉,向父亲说出实话,倒不一定有这样的害怕。可他欺骗了父亲,注定从此以后要与父亲走两条路。 藤权介连向父亲打个招呼的心思也没有了。父亲先开了口,“我有话要对你说。” 藤权介因此被打开了一个无赖的开关,“说吧,就在这儿。” “这里不方便。”父亲踱着步子向他走来,两个人只剩不到一尺的距离,再走下去,鼻子要碰着鼻子了,还好父亲停了下来。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脸上稀薄铅粉下面,有好几块有别于原来肤色的暗沉色斑。 “要在哪里才能够方便?” “给你看一样东西。”父亲似乎很笃定地明白他想要探寻什么,绕开自己之后,丢下一个径直走向主殿的背影。 藤权介跟着父亲来到内室,父亲爬进帐台里,很快又爬出来,手上拿着一个东西。 “什么呢?” 父亲把盖着那东西的绸缎翻开来,一块一块的东西呈现在自己眼前,那是一面碎裂的面具,分成好几块的样子,碎片边缘的油漆已经卷边了,紫色的绸子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黄色木屑,像有人不小心把点心的屑吃在了上面。有一道裂痕从其中的一只金色假眼中央劈开,好像有张活生生的人脸碎在自己眼前。藤权介的内心战栗不已。 “为什么会这样?”藤权介问道。父亲一时没有说话。藤权介追问,“那,哥哥在哪里呢?那个样子出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