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宁青青:“……” 她忧郁地开口:“小和尚,我们来找你,是要问木雕的事情。” 游僧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度:“别赖我!卖护身符的时候不都说清楚了,批发的便宜货都没有开过光,便宜没好货,不保平安哒!” 宁青青:“……” 谢无妄拂开游僧捂脸的手,声线寒凉:“玉梨木雕是我妻子亲手所刻。” 游僧长吸一口气,蓦地抬头,望向谢无妄。 一顿之后,他又吸了一口气,猛然望向宁青青。 眼眶和嘴巴越张越大,一副提不上气来的模样。 好半晌,他终于呜一下哭了出来。 “祖师爷的遗愿,今日终于达成啦!”他噗通往地下一跪,砰砰砰地磕了一堆响头,“祖师爷在天有灵,终于可以安息。弟子!弟子找到木刻之人啦!” 那对木雕,是宁青青照着自己和谢无妄的模样刻出来的,栩栩如生,自然一望便知。 她即紧张又激动,不自觉地攥住了谢无妄的手。 他反手握着她,不动声色地安抚。 磕完了头,游僧爬起来抹干净眼泪,娓娓道来。 “祖师爷将木雕一代代传下来,并有临终遗愿。”青年僧侣收起了所有嬉皮笑脸,认真地合什躬身,“祖师爷说,这一对木雕,一笔一刻俱见情深,至死未能寻到失主,实是生平憾事。倘若能够见到这对璧人,祖师爷有句话,不得不说。” 宁青青悬起了心。 谢无妄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指,攥得她的细骨头有些发疼。 游僧清了清嗓子:“祖师爷说,你们两个闹个屁的分手啊,这辈子若是还能找到比对方更好看的对象,他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做夜壶!” 谢无妄:“……” 宁青青:“……” 第84章 完整的她 朝阳洒下光芒,照亮了草尖的露珠。 青年游僧转述了祖师爷的遗愿之后,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这对天人般的男女。 当年老游僧捡到玉梨木人之后,在圣山下结庐居住了整整一年,不见失主来寻,最终,他将木人留给弟子,一代一代传下去,直至今日。 终于续上了二百年前的缘份。 既然找到了正主,青年游僧也不再啰嗦,当即从贴身的封袋中取出木雕,双手奉上。 见到木人轮廓的一霎,宁青青的心脏便开始在胸腔中不听使唤地跳动起来。 不必细看,她已知道游僧手中的,正是她在两百年前遗失的木雕。 这一刻,她的感触更加清晰深刻—— 钥匙,从来也只是钥匙。 在寻到钥匙之前,她已经先行一步,找到了通往过去的“门”。 这扇门,便是这些日子里,她与谢无妄一起经历的全部回忆。 从亲自破获青城山魔案,到心魔妄境回溯过往,又至沧澜界中谢无妄坦露心迹,再到瀛方州知悉他的身世。 她抽离事外,客观平静地重新认识了谢无妄、她自己,以及她和他之间的过往。 她知道了他经历过什么,理解了他的冷心冷性,也看到了他对她的真心和悔意。 她的确又一次喜欢上了他,只不过,她不会再困在情丝织成的茧中,她的前路不再是一片漆黑。 她从茧中出来了,长出了稚嫩的翅膀。 她还没有学会飞翔,但她再不会惧怕骤雨风霜。 她已经清楚地看明白,自己胸腔中,装着一颗坚定而勇敢的心。 这样一颗心,令她无所畏惧。 “……嗯?”青年游僧偷眼瞄了瞄,将木雕递近了些。 谢无妄没动。 宁青青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更加湿润明亮,她上前一步,将手伸向小木人——指尖一颤也没颤。 游僧捧出的木人,刻的是谢无妄。 木像眉目精致,栩栩如生。脸上没有带着假笑,完美的容颜像一朵藏在冰中的凌厉的花,唯有那双雕刻得鲜活无比的眼眸中,懒洋洋地泛着笑意。 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谢无妄。 谢无妄看得微怔,薄唇一动,问了个傻问题:“这是我?” 虽然此刻的气氛十分严肃,但宁青青还是被他逗乐了:“不然呢?” 雕得这么真,他总不至于死鸭子嘴硬说不像吧? “我这样笑?”长眉微微蹙起,谢无妄真诚地感到不解。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唯有卸下心防,发自内心地感到放松愉悦时,他才可能稍微露出这般神色。 “嗯。”她点了下头,很自然地说道,“你回玉梨苑时,时常这样。” 他的瞳仁微微收缩,极慢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原来,她带给他的快乐,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心脏又一次被攥了起来,谢无妄呼吸微乱,后背像是悬了一柄剑,一旦落下,会比剖骨剜心更痛。 宁青青没再理会这个脑子明显有一点不清醒的道君大人。 她的指尖碰到了小木人,五指一弯,将它取了回来。 将它握到手中的那一霎,玉梨木的温度和馨香顺着手指传递到周身,暖融融的气息化去了心底那一层几不可见的寒冰。 冰层碎去,热流自心底流淌出来。 有酸,有苦,也有甜。 由内而外,一点一点充盈着她缺失的部分。 青年游僧颇有些心虚的声音在近处响起:“那个,木人本是一对嘛。就……不知道为什么,四月十八那日,女像它,忽然就碎掉了,连一点木渣都捡不出来……真不关我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哪!要不是今日能够物归原主将功抵过的话,等我死时,都没脸去泉下面见祖师爷。” 谢无妄扫过一眼,观游僧神色,便知他没有撒谎。 女像真的没了。 和她一模一样的那个小木人,那个不知该笑得多么甜蜜的小木人,没了。 谢无妄身躯微晃,屏息望向宁青青。 她神色微怔。 此刻,宁青青的心口仍翻腾着激烈的情愫,海啸般,一堵接一堵冲击着她。 “四月十八……”轻柔的声音微微有一点哑,有一点颤,也透着些难言的坚韧,“原来是那日啊,天意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天降陨石一般,轰中谢无妄的胸口。 粗粗一算日子,他便明白了。 正是她身染魔毒,孤零零从床榻上摔下来的那一日。正是那日,聪明的她封闭了自己的心识,将自己当成蘑菇,顽强地抵抗住魔念侵蚀。 她,一直比他想象中更加聪慧勇敢。 就是那一天,他永远地失去了她亲手雕刻的她,也失去了那个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她。 “阿青……”他轻声唤她,生怕声音稍大,便将她惊化在风中。 她很有礼貌地向青年游僧以及他的师门道了谢,然后慢吞吞地转身,向着辽阔的大草原一步步走去。 她的脊背立得很直,一身红裙在晨中的轻轻翻飞,身姿纤细柔软,却没有一丝一毫脆弱。 谢无妄默然上前,跟在她的身后。 几次抬起手来,欲触她纤瘦的肩膀,但距离寸许时,却像是有一层不存在的屏障,挡住了他。 他越不过这层屏障。 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已没有资格再触碰她。 胸腔阵阵闷痛,草原的空气沁人心脾,进入肺腑,却是刺痛如刀。 宁青青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向前一直走。 记忆充盈之时,那些明艳浓烈的情感也一一浸过她的心脏。 三百年。 其实绝大部分的时候,她的生命中充盈着期待、愉悦与幸福。 从前她在庭院中晒太阳、听风、看雨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座庭院是谢无妄亲手为她盖的。如今她知道了,再回忆起自己到处打滚的景象,心中自是泛起了更多的甜意。 她的日子太过安逸闲适,虽然偶尔觉得孤独,但那些微酸的思念,却会让她在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感受到更多的惊喜和幸福。 纵观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在最后彻底决裂之前,虽然偶尔吵吵闹闹,但甜蜜总是更多的。 她并不后悔。不后悔邂逅他、爱上他,也不后悔再一次心系于他。 如今她已知道了更多真相。 他确实伤害了她,但他也将人凰族最宝贵的涅槃骨送给了她。他怀疑她会夺他道骨,却手把手地为她铺路,教她政务,又把底牌翻给她看。 她没有爱错。谢无妄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他是真正的英雄,他待她的真心无需质疑。 只可惜,在最好的时光里,他和她都没有学会如何去爱,铸成了那般惨烈破碎的结局。 倘若没有找回这些情感,她会心无芥蒂地与他携手一世。 但如今……那些爱意和伤痛,都太过浓烈,她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 宁青青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