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许久不曾听他叫她‘夫人’,宁青青不禁怔了一怔。 他懒洋洋地侧眸:“一日未和离,你一日还得唤我夫君。” 不等她开口,他轻笑着转了回去,一点一点将砚中的金墨磨得浓酽香润。 他眉梢微挑:“知你不愿,不勉强。”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宽阔的肩,直挺的背。 “我来写吧。”她轻声道,“你都没见过我的字。” 三百年了,他对她的了解只局限于床榻,其他的,当真是少得可怜。 事已至此,她倒也没什么怨气,微酸的涟漪一晃而过,再无踪影。 人啊,只有对着自己人,才会委屈,才会撒娇。面对外人的时候总是格外宽容的。 她与他都要和离了,再去计较过往云烟,那就是真矫情。 谢无妄缓缓搁下了手中的笔砚。 他转过身,清冷沉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见过。”他道。 她微微歪了脑袋,露出沉吟的神色:“……嗯?” “你的字,我见过。”谢无妄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见过不少。” 宁青青睁大了眼睛:“?” 她绞尽蘑菇汁地思索一番之后,非常笃定自己绝对没有在谢无妄面前写过字,毕竟…… 他轻轻笑了笑。 半晌,他用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我以为阿青会藏一辈子……一辈子不叫我看见那狗刨一般的字。” 宁青青:“!” 他挑眉,精致唇角扯出一个极坏的弧度:“阿青当真体贴,生怕我对着和离书垂泪,于是亲自动笔,让我知难而退。” 宁青青:“……” 第87章 解契离籍 愤怒的宁蘑菇夺过了谢无妄手中的笔。 他勾着坏笑,懒散倚着窗榻,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像个风华绝代的矜贵公子。 好像对即将和离的事情浑然不在意。 宁青青的呼吸却是微微一滞。她是一只很敏锐的蘑菇,手指握住笔杆,立刻便发现玉梨木笔上全无温度。 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指尖曾从他的手背上方掠过,距离极近,像是拂过了一块冷玉。 永远炙热guntang的极火道体,竟是冰凉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 笑得风轻云淡,脸色也白如霜雪,连唇色都淡了,淡得隐隐有些透明。 她抿住唇,低下了头。 “在何处见到我的字?”她拖着毫无起伏的语调,慢悠悠地问他。 谢无妄退了半步,站在她的侧后方。 “给煌云宗的战帖、骂遍旁人祖宗十八代的匿名信、代师姐给师兄写情书害得师姐被嫌弃……” 他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将她从前那些糗事一一道来。 宁青青握笔的手腕抖一下、再抖一下。 要了菇命了。 “你……怎么知道?”声音有一点点不成调。 “你的事,我都知道。”谢无妄语气平静,“因为你的容貌,我让人查你,事无巨细地查。” 宁青青微微睁大了眼睛,偏头看他。 他垂着长睫,看不清眸色:“对你上了心,亲自去青城山看你,一见钟情。” 她狠狠一怔,视野模糊了少许。 他蹙了下长眉,精致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你问我,当初娶你,是不是因为你生得像西阴神女。这么说也不算是错,倘若你不是这样的容貌,我便不会查你,继而上了心,动了情……也害你难过。” 宁青青不知该说些什么。 “写吧,阿青。想骂我什么,都往上面写。”他扬了扬下颌。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提起笔来,快速地写。 谢无妄宁青青 今日和离,无怨无恨,好聚好散。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罢,轻轻把笔搁到了一旁,垂眸等待墨干。 听他那么一说,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字迹,的确看出了几分狗刨的味道。 宁青青:“……” 她把和离书默默读了一遍。 很温柔,丝毫也不伤人。 从前她便不恨谢无妄,如今同样也不恨。她是一只恩怨分明的蘑菇,旁人的好,她都会牢牢记得,并不会因为受了伤痛便将那些好的一笔勾销。 但同样的,伤害便是伤害,也不会因为他对她好,便能消弥无踪。 她与他和离,不是惩罚,不是恨,而是由衷地祝愿彼此安好。 她相信,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夫君,和将来的妻子在一起,必会美满幸福。 这一封和离书,是她给他的温柔和善意。 虽然字迹难看了些。 只不知为什么,谢无妄俯身看过和离书之后,气息明显地凝滞了一瞬,胸膛微阖,像是心口挨了一拳似的。 宁蘑菇忘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她躺在桂花树下,被蚯蚓吓了个半死的那一日,谢无妄曾冷着脸回到庭院,对她说过一句话—— “你若忘却前尘,倒也不失为一个契机,你我也算是无怨无恨,好聚好……” 那个时候,他自负至极,以为离不开、放不下的人是她。 那一日,她被蚯蚓吓坏,惊恐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让他生生把最后一句话硬拗成了“好生来过”。 到了今日,他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想要用余生来好好珍惜。 偏偏世事难料,忘却了前尘的她愿意接受他,与他好生来过。寻回了记忆的她,却是要与他好聚好散。 多么讽刺,多么活该。 视线往下稍移,看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一直笑,笑出了声。 欢喜。 余生无她,又何来的欢喜? 眸底微热,心却是透着风地凉。 宁青青担忧地看向他。这样笑的谢无妄,让她感到陌生。怕倒是不怕,只是听着他的笑声,她也渐渐难受起来。 “你别难过。”她笨拙地安慰他。 谢无妄收起了笑容。 他抬起手,探向她的脸颊。 宁青青心底轻轻一叹,没有躲。 但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他缓缓蜷起手指,收回袖中。 “不难过。修好院子,便与你解除元契。”他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身姿脚步倒是与往日一样潇洒不羁。 她跟着他走出屋子,坐在正屋外断裂的廊椅尽头,看他修葺东面庭院。 板鸭崽没喷过火。 整个东厢连着长廊,是谢无妄毁掉的。 他知道她在意那里住过别人,不想让她带着遗憾与他和离。 他待她,是用了心。 她佯装不知,双脚一晃一晃,拖着调子:“谢无妄——你很闲吗?这得修多久啊?” 上次修大木台,他可是足足做了一夜。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木材,有条不紊地开始搭建轮廓。 “做一面书墙,不费事。” 宁青青眨了眨眼:“不要厢房了么?” “不实用。” 她看着那些漂亮的木材一条一条齐整地铺开,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个女子,后来怎样了?” 谢无妄手上的动作丝毫也未受影响:“犯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