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昭奚旧草在线阅读 -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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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小殿下。奚山君带着深意打量他,最近的殿下多得像筛子下的秕谷。

    我瞧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人,一旦瞧清楚他的模样,便隐约知道那是我的仇人,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可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挽起了弓。我双手发热,杀红了眼,总觉不尽兴,如同染了瘾,兴奋地寻找每一个仇人,有些是世族豪庭的子弟,有些却是乐师巫医农人,他们一点也不冤屈,他们定然前世无数次yù将我置于死地,我杀了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死得血也流不出来,三魂七魄碎尽,再也无法来到今世害我。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快乐,如此期盼着杀更多的人,嗅到更多的血腥味。复仇让我得到了快感,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仇恨究竟是怎样的。

    奚山君啧啧惋惜道:小哥,你很是làng费。九十九块人排,红烧、清炖还是爆炒,过去在我们山头,能吃不少时日呢。

    少年白皙的脸颊有些抽搐,双眼本是冰冷带雾,可是左目却不知为何,一瞬间,生生涌出了泪。他说:我知道我已经不是我,我死了,早已离开了我的躯壳。我用箭杀死的仇人都是在我每一次死后的前世之中遇见。我为自己的前世报了仇,却不知道这是不是每个初初死亡的人所必须经历的了结了前世今生的宿怨,方能前行。可是我瞧不见自己的前路,在杀了九十九个人之后,快乐的极致之时,那些人临死前的痛苦却一瞬间全部投she到我的头颅之中,我无法承受这些悲伤辛酸,再睁开眼睛时就来到了这里。

    奚山君安慰道:你的罪受完了,据说这大概是要成仙了。你帮我擦完这五百颗星星,我便行行好心,托着殿下的尊臀往上一抛。三十三重天要是收了殿下的臀,殿下就能成仙君,若是殿下原地落下,等我明年来,再抛一抛试试。

    不,并非如此,我还有一个仇人,我心中清楚。

    你如何知道的?

    你头上有道绿光,绿得很,好像初的嫩豆苗。

    你娘头上才有绿光,你爹头上才有绿光!等等,你在背后摸什么?你从哪儿变出的弓箭?你你你你要gān什么?

    你能保证我she你的时候你嘴上不喊疼,心里也不喊疼吗?少年红艳的面庞在半明半昧的天河中带着诡谲冷漠的yīn影,他语气哀伤,像是哄着他生前那些莺莺燕燕的小qíng人:莫喊疼,你要是疼了,我也会疼,会很疼。

    奚山君抱头鼠窜,她在天河之畔施展不出一丝法力闪躲,身后的三连弩像刑天的斧一样寒厉劈来,你玩真的?老子凭什么为了你这个小崽子不哭不疼?别she我发髻,我最烦人碰我的发髻,不准三连发!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我的相公啊,我那能吃能跑会笑会呆,食用暖g两处受用的小点心哟,还没咬上一口这就无福消受了!

    奚山君的包子头上cha了好几支金箭,眼见就要变成刺猬,碰巧被在初云观夜观天象的地仙紫金散人瞧见了,这仙人腾云而来,白拂尘化解了箭气,才惊诧地攥着枣衣少年的手臂道:殿下缘何游走到了此处?

    奚山君瞧着一云皮的金箭,惊魂未定,麻衣拭了拭额上的汗,喘了好几口气,刚抬起头,就见紫金散人反手扣住少年的脉搏,厉声质问道:何处鬼祟,借真龙身躯行此yīn私之事!何等荒唐,他又岂是你害得了的?吸他阳寿,损他yīn福,你又哪来的命数消受?

    阳寿?yīn福?真龙?

    奚山君心中怒怕jiāo加,转了转眼珠,镇定下来,拂去仓皇逃走时衣袖上沾到的云气,诚恳地问道:敢问仙家,这位公子可是真龙身?

    既是真龙身,便是苍天选定的人间之主。

    紫金散人道行高深,瞧出了奚山君的斤两,朝她的头顶望去,答非所问:山君好生手段、好生狡猾,短短三百年修为竟有万年法力。

    奚山君露出笑,慢条斯理道:全凭机缘罢了。今日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只是略有疑惑不可解。仙人既修逍遥道,不受二十四仙府辖,又何必理会些微闲人闲事呢?我眼前的小哥若是条真龙,又怎会在此时魂归天河?

    紫金散人伸出兰花手,念了句诀,便出来四个方士,一人握着一条金绳,将手握金弓的枣衣少年沿四角缚了起来。他只瞟了一眼奚山君,带着些微轻蔑扬声道:我知山君听我此言,心中暗生妒意,酸若青桃,不过为着你那小夫君并非真龙身,无缘帝祚罢了。

    奚山君笑得唇角生了涡,仙人怎知我那小夫君便无缘人君之位了呢?

    紫金散人眉骨险峻,忍住厌恶道:妖邪小人,兴风作làng这些年头,未把你除去,只因天尊一片仁心,又兼有仙君背后为你求qíng罢了!你何等冥顽不灵,竟瞧不出眼前的殿下是生生世世爱民敬天修来的帝王命吗?他注定生生世世是帝王,与你那小夫君殊不相同!

    奚山君蜷紧了左手,脸上依旧带笑,仙人是在告诫我,莫要再枉费心机。

    紫金散人高深莫测,云气中,眉骨显得益发高耸,瞧得出,真身应是虎láng牲畜类,他哈哈大笑起来,似觉得奚山君太过可笑,挟起枣衫少年,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再清晰不过的话:你错了,我想对山君说的是,昭帝太子,从来没有当皇帝的命。他无福报、无此命。

    又过了许多时日,奚山君gān活gān累了,就坐在云层上,仰望着更遥远的天空,没有星星月亮,那里一片漆黑。她身旁黯淡的小星星轻声细语地问道:奚山,什么是命?

    奚山君拿块脏脏的抹布擦拭它的身躯,许久,才吐出口气,温柔道: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地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啊。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那样东西卑鄙地诱惑着你,背对着你却几乎笑得喘不过气,它对所有有资格得到它的人共享欢愉,共分秘密,一同看戏,看着你,而后转头告诉那些人,瞧,那个小傻子,也妄想得到我呢。

    小星星从抹布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黑豆一般的眼睛,缺心眼地稚气道:那个道士就说你夫君没有那个命!你不要再费力气啦,还是去寻你哥哥吧!

    其他的小星星也点头表示同意,奶声奶气地问道:奚山,你找到你哥哥了吗?你总是说他藏在我们的身体中,你找了这么久,你找到他了吗?

    奚山君拍拍袍子上微凉的雾气,站起身,穿透每一个小小星辰的耳膜,恶狠狠地咆哮

    哥哥,出来!

    哥哥,你快出来啊!

    我知道你在这儿。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出来出来出来啊!

    我擦过三百万颗星辰,还有三千万没有擦。

    我等了三百年,还有三千年没来得及等。

    天垣这样大,藏得住小小的你。

    人间扶苏正在教二五、二六拿炭笔在石头上写字,却从天而降两道光。小猴子们呆呆地看着光栽到橘子林中,跑去寻,只瞧见两块大坑,坑边静静躺着一卷书。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扶苏翻开书,却没有字。他夜间挑灯,左右翻来不过那几本旧时的典籍,有些无趣,便忆起白日捡来的无字书,再在烛火下映照,莹莹魅魅的,闭目而后睁开,竟瞧见了一行行发光的字。他颇觉有些意趣,便读了起来,原是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可不一会儿,眼睛极涩,支撑不住,竟困得倒在了石桌上,昏昏沉沉。

    他似是去了书中,做了个颇有趣的梦。

    如同扶苏与堂弟成觉被皇祖母极有创意地唤作凤凰儿与明珠儿一般,他这样老宅中来的旁支公子与太尉家的二公子又一时齐名。

    也说不准这一世姓什么,这些简陋的话本子,攀模总是不清不楚的,家乡何处、气候温湿、盛产何物大抵语焉不详,支支吾吾,总带着些捉襟见肘的意味,可号从何来,生来何等典故,相貌何等巍峨,衣带何等风流,又说得似他家邻里一般平常,如街上的菘菜一般由你挑拣。真的令人哭笑不得。扶苏莫名入梦,成了这本子里的一个显赫宗族的公子,号敏言,相貌十分的妙,不知是否呵气如兰,也不管读书的人信不信,反正瞧见他的男男女女皆痴醉了。

    敏言与话本中太尉家的公子一样的有名,只是他的是贤名,三岁背《孝经》,五岁取熊胆,生来从娘亲股下便恨不得彩霞异香漫天,美德似太阳普照大地,而太尉二郎则是恶名,外人观来,好似一团huáng连猫在薄荷糙上,生得清新光洁,然舔一口,不让你苦得夜夜翻滚,日日大汗,定然不肯gān休。这一路走下去,一个想是万古流芳,另一个也逃不过jian臣史上的名垂千古,二人本无什么勾连,除了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幕僚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爪,这一生也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政敌,可天子一张诏书打乱了两家的两锅粥,敏言与太尉二郎乔公子要成亲家了。

    天子陛下觉得敏言与乔公子之妹乔植十分般配,忍不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写下这张诏书,众卿家可有异议?有异议的可以撞柱子血溅当场,寡人誓死扞卫你上书的权利,然寡人也终身享有不采纳尔等意见的权力。

    朝堂众人噤若寒蝉,乔二公子缓缓地笑了笑,卷着衣袖,薄荷般清慡的少年慢腾腾地走了,敏言公子却发出了一声丁香般姑娘的叹息,哀怨地望着身后一波又一波蔫蔫的红袍子,怎就没人去撞柱子,让他也瞧瞧历史上血谏的奇观?

    老宅子的小公子估计打小压抑在后宅中,这身躯洋溢着一股思期不寻常的气息。扶苏躲在这壳子里十分的燥热,回忆话本子,他这时节合该在鹦鹉桥上,不早不晚,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仪表翩翩,遇见一个十分美貌、十分心仪的姑娘,为了这姑娘,敏言公子之后会坚持与乔植退婚。

    这一日,果如话本子,手下幕僚中了邪一般,死拉着敏言上桥,一池水中的皱纹dàng漾得也太巧,桥上的姑娘们来来往往,瞧见这玉面柳姿、臀翘腿长的公子也不禁一阵燥热,扶苏素来是个脸盲的少年,横竖瞧不出敏言爱得dàng气回肠要死要活的绝色姑娘在何处,只是总是要迎合话本子,少年便深沉忧郁又带着温柔地盯着四周的姑娘们,瞧着她们匆匆而过,到底谁才有做女旦的潜质。

    噗!有一股鲜血好像小喷泉,洒落漫天。

    清晨的阳光还很好看,日,四处都青青嫩嫩。

    扶苏心口微微燥了起来,解了颈子上的一颗盘扣,那小喷泉又洒落得大了一圈,他转身,以为自己定然会瞧见带着丁香味道的女旦,可前方,只有一个喷着鼻血,呆呆看他,满脸血糊糊的三寸丁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