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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伸手接住一片飞落的桃花,笑道:昔年旧事,姑姑还要拿我取笑么。 如此说笑一晌送走了芳若。我倚榻沉思须臾,唤来浣碧取出纸笔便要写字。 浣碧奇道:小姐好端端的要写什么? 我静静思量,芳若说得对,玄凌出宫不易,如今又被琐事缠身,他身边的新宠随时都会出现,只消我一日得不到册封回宫的圣旨就一日不得安稳。我必得要牢牢抓住玄凌的心才可。 于是蘸饱墨汁,笔触柔媚逶迤: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是唐朝武后困居寺院时写给高宗的qíng诗《如意娘》,细诉相思等候之苦。我便信手拈来,我写不出的相思之qíng,只好借人家的心思一用。 写好折起,jiāo到浣碧手中,等下小尤过来请安,便让他亲手jiāo到皇上手中。 浣碧点头,咱们现下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将来,我一定小心。 后宫-甄嬛传Ⅴ 六、两茫茫 李长再来时说起此事很是唏嘘,娘娘书信一到,皇上牵挂得了不得呢。见我只一笑置之,他又道:宫中一切都打点好了,不日就可接娘娘回去,只是皇上说住在凌云峰不太像样,还得委屈娘娘至甘露寺暂住两日,再从甘露寺接回娘娘。 我点头,皇上安排就是,量来甘露寺也不会有异议。 浣碧连连冷笑,扬眉道:如今再回去,甘露寺那起子小人可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呢,想想也觉得痛快! 这一日槿汐正收拾衣裳,回头却见是莫言来了,如素日一般沉着脸色,冷淡而孤清。身后跟着的竟是在山下长河中终日摆渡为生的阿奴。 我奇道:今日可巧了,难得你们母女一起过来。一壁说一壁让了她们进来坐下。 莫言环顾我的禅房,道:你过得挺好,到底一个人自在。 她这句话说得或许无心,而我见了她却油然而生了一层愧意,无地自容。昔年她与我说起彼此旧日之事,我曾信誓旦旦不会再回到负我之人的身边,如今我就要再回宫廷,自己也倍觉凄凉惭愧。 如此想着,仿佛莫言也有着无穷无尽的心事,各自捧着一盏茶盏,相对无言。 良久,到底是莫言先开了口,听说皇帝要接你回去,很快就走了? 我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斜,茶水几乎要泼了出来。从宫外人的口中听闻自己要回宫的事,才恍然觉得是真切的,回宫已成不可变改的定局。心内倍生凉意,仿佛冬日里饮下一口冰水,那凉意沁入喉舌,凉到麻木。我垂着脸,低低道:是,不过也就三五日的工夫了。 她哦一声,那我来得还巧。她定定神,黯淡的眸光骤然闪烁出奇异的幽暗的光芒,莫愁,我有件事要求你。 她用的是昔日的称呼,我缓缓笑道:幸好你叫我莫愁,若你叫我娘娘,我必定不应承你要托付的事。 她微微一笑,那笑里有一抹淡淡的愁苦之色,来日叫你娘娘的人多着呢,何况你心里未必十分愿意当这个娘娘。 我但笑不语,她拉过阿奴的手,郑重道:我把我女儿托付给你,你带她进宫去吧。 这句话大出我意料之外,我不觉惊道:什么? 莫言倒是很镇定,仿佛深思熟虑过了,只脸上有一缕浅浅的苍白,阿奴年纪不小,不能一辈子摆渡为生,到底是女孩儿家,难不成一辈子抛头露面吗?何况她到了这个年纪,平日里无事生非的男人找她的多了,她这个xing子又偏偏看不上男人。我这个当娘的也得为她谋一个出路。 阿奴静静站在她母亲身边,苍白的脸上有妖艳的cháo红汹涌,一对原本清亮的眸子似看不到底的深渊,雾气氤氲。我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莫言,你我有数年的qíng分,我也不瞒你,与其进宫,不如出家。宫里哪里是好待的地方。 莫言的脸色愈加苍白,仿佛一张上好的宣纸,没有半点杂色。她目中有一抹晶莹涌动,可她是生xing倔犟的人,那点晶莹之色在悠长而粗重的呼吸声中被死死忍了下去。她咬一咬唇,狠狠道:甘露寺不肯收留她,说她不是gān净的人!她别过头去,声音微微发颤,甘露寺不肯收留的人,别的寺庙更不肯收留了。 我大惊失色,你是说 莫言点一点头,伤心之色难掩,不错。 我心下难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前。她说,莫愁,我好后悔,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在山下摆渡,让她受这样大的罪。 我闭上眼,屏息道:是什么人?有没有报官? 人海茫茫 阿奴的神qíng痛苦而迷茫,骤然尖叫起来,娘!不要说了!娘 我过去抱住阿奴的肩膀,轻声安抚她,是,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奴,咱们不会再提,咱们忘了它,日日记着,只会让自己难受。我转过头看着莫言,神色沉重,阿奴我留下,我带她进宫去。 莫言的神色微微一松,你肯就好了。只是阿奴这孩子xing子和我一样倔犟,怕不好调教。 我摇头,阿奴很聪明,我自会慢慢教懂她规矩。我望着她,低柔道:阿奴,我只问你,你自己愿不愿意跟我进宫? 阿奴的神色仓惶一如受伤的小shòu,我只想去没有男人的地方。 我搂着阿奴,轻轻道:你别怕。宫里只有一个男人,宫里是天下男人最少的地方。只是宫里的日子很苦,你怕不怕? 阿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怕。 莫言不觉垂泪,莫愁,那么阿奴就托付给你了。 暮的风夹杂着山野的萧瑟气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便是生命里永恒不能融化的坚冰,连最暖的风也chuī不化,只能日日夜夜由它抵在心头,戳穿心肺。我伤感难言,静静道:莫言,咱们同是女子,若女子之间都不能互为援手,还有谁能帮咱们呢。何况阿奴若不跟我离开这里,只怕流言蜚语都能把她给淹死了。 莫言哽咽着点点头,紧紧握住我的手,莫愁,我知道你肯的。你这一去,有阿奴陪着你也多个照应。 恍若有森冷的风凄厉刮进眼底,眼前的一切都带了白蒙蒙的氤氲之气,我落泪,莫言,当初我和你说我再也不愿意回宫去 莫言拍着我的肩,温和道:你和我不一样,你自己的孩子没跟在身边。做娘的总都是舍不得孩子的。 我心中一软,悲不自胜,拉着阿奴勉qiáng笑道:你既要跟着我去宫里,可不能再叫阿奴了。我微微沉吟,反正阿奴也只是你的小名儿,如今就叫花宜吧,你可喜欢? 阿奴点一点头,语气里还些微残余的天真,从今后我可跟着你了,你护着我,我自然也护着你。 我微笑,是。我一定护着你,不叫你再受人欺侮。 到了晚间,我回甘露寺暂住。依旧是那座小小院落,却打扫得gāngān净净,显是用香熏过,入门便是nongnong的香郁。静岸早早引人等在门外,她神色如常和蔼,其余人等却早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我心中不屑,面上却不露出来,只与静岸叙过不提。 浣碧环视一周,袖着手冷笑道:怎不见静白师傅,往日拜高踩低她都是头一份儿,怎么今日娘娘回来暂住却不见她了? 我唤了声浣碧,众人面面相觑只不敢答话,到底是静岸道:静白病着,恕不能拜见娘娘了。 浣碧冷着脸横眉不语,槿汐微笑道:静白师傅或许是心病也未可知。今日也就罢了,过几日宫里迎娘娘回去,合寺毕送,可由不得静白师傅病了,且叫她好好养着吧。 我当下也不理会,只安静住下不提。甘露寺殷勤供应,十分周到,我只瞧着她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唏嘘不已。这日晨起,槿汐为我梳头,篦子细细的,划过头皮是一阵警醒的苏凉。槿汐轻轻道:听李长说,宫里来了册封使,预备着午后就要来宣旨接娘娘回去。 我看着镜中薄似蝉翼的鬓角,淡淡道: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槿汐笑道:皇上这般重视娘娘,只不知请了谁作册封使,是国公抑或丞相,更或者是宗亲? 我漠然道:册封的旨意要紧,管谁是册封使呢? 槿汐颔首道:娘娘说的是。只是今番要回宫,有些东西娘娘是一定要舍弃了。比如,心。不是狠心,狠心亦是有心的。娘子要做的,是狠,而没有心。 我转身,恳然握住她的手,槿汐,除了你,再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槿汐惭愧,她的温婉的声音里有深深的歉意和自责,槿汐白白在宫中活了数十年,竟不能维护娘娘分毫。 我微微一笑,你已经尽力了。恰如你所说,有心之人如何和没有心的人相抗衡呢?我定一定神,窗外是渐渐暖热的夏初天气,热烈的风让我的神思愈加冰冷,玄清已死,我再没有心了。 昏huáng的铜镜中,我乌深的眸底似有血染的锋刃般的薄薄影子,极淡的一抹。压一压心口,再抬头时眉目间已换做柔qíng似水,婉转如盈盈流波。 这日巳时一刻,日光浓得如金子一般,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五月初的天气甚是晴朗,连天空也凝成了一湾碧蓝澄澈的秋水,格外高远。 然而,我怆然想,有些人,哪怕一生一世望穿秋水,也再望不见了。 我依礼梳妆,盈盈独自站在庭院中,李长笑嘻嘻打着千儿,叫娘娘久候,请娘娘接旨。 我浅浅欠身,道:有劳公公。 小院里开了一树一树的石榴花,清净的寺院里甚少有这样艳丽的花朵,然而五月时节,最美最热烈的亦唯有此花了,无心无肺一般开得如火如荼,整个甘露寺便掩映在这般红滟滟的浓彩里, 我跪地,发髻上的璎珞垂在眉心有疏疏的凉意。李长的声音是内监特有的尖细: 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颁位号以分荣。咨尔昭仪甄氏,温恭懋著,慈心向善,舍尊位而祈国运,掩自身而祷昌明,其志其心,堪为六宫典范。曾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正二品妃,赐号莞。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钦哉。